黑帝斯充耳不闻,一脚踏上船舷,收了伞,矮身钻进船篷,拍了拍身上雨迹。他搓着手在船头的小火炉边坐下,将双手递到炉上烤火,口中不急不慢道:“我看就是你们老李家人死绝了,你这老乌龟也照样能装作不知道……李铁衣当初抢了你心爱的女人,害你当了一辈子鳏夫,你记恨他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好歹也是同一个祖宗,你就当真眼睁睁看着辉光完蛋?”
李渔翁y-in着脸,恼怒道:“瞎扯什么呢,我早年忙于修炼,到神坛都六十多,老婆子我看不上,也不想祸害年轻姑娘,这才没娶妻,你别给我编出那有的没的。”
黑帝斯呵呵一笑。
“我要带你走遍这方陆,看遍这世间的风景。”他一脸深情的注视着旁边的空气,仿佛那里坐着个人一般,声情并茂道,“没有人能阻拦我们,只要你想,你就是最自由的鸟儿……”
他每说一句,李渔翁的脸色就黑上一分,到最后已经跟锅底没两样。活到这把年纪还被揭黑历史,他弄死黑帝斯的心都有了。
黑帝斯扭头看过来,咧咧嘴,冲他笑出一口老牙。
“老喽,后面的记不住喽。”黑帝斯笑嘻嘻道,“你跟人告白的时候,我在墙这头,李铁衣在墙那头,别提有多尴尬……”
一蓬渔网砸过来,将他的话堵回肚里,已经气红了眼的李渔翁站起身,吭哧吭哧挽袖子,看样子就要过来找他玩命。黑帝斯连忙举着渔网喊停,正了脸色道:“别,不提了不提了,我来谈正事的。”
袖子挽了一半的李渔翁定定看了他半晌,深吸口气,慢吞吞坐回去:“讲。”
“眼下这情况不太对。”黑帝斯丢开渔网,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慢吞吞一根根擦拭着手指,“李铁衣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要疯,早三十年就该疯了。他跟光明会那点猫腻,我早就知道,我怀疑,他是玩脱了,把自己栽进去了。”
李渔翁掏出杆烟枪,擦着火柴点燃,闻言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找我说这个做什么?人家父子俩的事情,我可不会搀和。”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要是没搀和,李慕白哪来的神甲?”黑帝斯毫不客气戳穿道,“辉光那套侠客行,一直都在你手上,你当我不知道吗?”
李渔翁端着烟杆的手臂顿了顿,他低头吸了口烟,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再这样下去,局面就真没法控制了。”黑帝斯将擦过手的丝帕丢进火炉,话音有些凝重,“火一旦烧起来,想灭,难呐。”
“我可真想不明白。”李渔翁嗤笑道,“辉光完蛋,你不该是最高兴的?”
黑帝斯用看傻哔的眼神看他。
“辉光完蛋,下一个不就轮到我了?”他摇头叹息道,“我真怀疑你脑子是不是长屁股上了……”
被羞辱了智商的李渔翁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你那纯粹是猜测,也许就是李铁衣发疯呢……”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没了声,知道这话站不住脚。
黑帝斯幽幽叹了口气。
“问题是,我有猜错过吗?”
………………
龚云走后的第五天,李慎依旧在逗猫。
他陷入了某种坐着不动一发呆就是一整天的可怕状态,连每天会专门从空艇上联络李慎的龚云都感到奇怪,叫李慎不要一直守着电话,打不通庚衍办公室的专线,他会打到林国那边。
李慎嘴上说好,手上继续lū 猫。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李西风翻遍整个会馆,气急败坏的冲进庚衍办公室,找到他。
“我说你拿这当自家卧室了?大帅不在你也不能这么搞啊。”李西风看着抱着猫在沙发上挺尸的李慎,满心无语,“你那破电话死活打不通,封河找你,说是叫你尽快给他回个电话。”
李慎慢吞吞从沙发上坐起来,有点迟钝的疑问道:“封河?”
“是啊,人家找不到你,就来拜托我了呀。”李西风瞧着李慎那张泛着点青灰的脸,忍不住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吃饭啊,你瞧你那脸……”
李慎抬手搓了把脸。
“我通讯器掉水里了。”他说道,“等下重新去领一个,给你添麻烦了,谢了啊。”
他这么客气搞的李西风反而有些懵,沉默片刻,嘟囔道:“甭谢了,你赶紧的给人回电话吧。”
李慎点头说好,末了又道了声谢。
李西风这回连站这都觉得不自在,抿抿嘴,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走后,李慎歪头瞅瞅茶几上的电话,将赖在腿上打盹的霸王搁到一边,起身下楼。
他去四楼后勤部重新领了个通讯器,然后努力回忆着封河的号码,给人拨回去。
响一声,就通了。
“喂?哪位?”
“是我。”李慎道,“这我新号码,之前那个掉水里了。”
封河那边没吱声,听旁边声音似乎是在外面,有些嘈杂。
“找我什么事?”李慎问。
“我打不通你电话,连着三天去你家也没找到人,以为你出事了。”封河的声音挺平静,“你没事就好。”
李慎打着电话下到二楼餐厅,找了家店点了份简餐,用肩膀夹着电话,端着餐盘往空位上走,“我没事,这两天都住在会馆……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封河道:“我在燕破原。”
李慎脚步顿了顿,哦了一声。
“等下搭空艇回北地,可能要年后才能回来。”封河解释道,“你等一下,我给你打回来。”说完他挂了。
李慎放下通讯器,拿起筷子吃饭,李西风说的没错,他这几天的确连吃饭都忘了。CaoCao将饭菜解决,李慎又搭电梯回六十九楼,他刚出电梯,封河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这回对方身边安静了。
“有几个事跟你说一下。”封河道。
李慎说你讲。
“我跟黄沙打过招呼,你要找我,就直接联系他,他会立刻通知我回来。”
李慎哦一声。
“杜忠身上有神甲,应该是辉光三神甲中的侠客行,遇上他,务必要当心。”
李慎嗯一声。
“大道理我不爱讲。”封河的声音低下去,“当哥哥的,送你一句话……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封河又笑了笑,“但要是人负了我,那我就无所谓人怎么样了。”
李慎沉默。
“李铁衣也好,李慕白也罢,就算有血缘关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封河道,“一个利用你,一个想杀你,这样的亲人,有不如没有。”
李慎笑了声。
“别把自己逼太累了。”封河也笑起来,“活的开心最重要,回来哥哥请你喝酒。”
李慎嫌弃道:“挖你的洞去吧,等你回来那花都该谢了。”
封河笑骂了声不识好歹,挂了电话。
李慎放下通讯器,将自己抛回沙发,眯眼打盹的霸王被惊醒,慵懒的走过来,在他腿上找到熟悉位置,继续打盹。
李慎抚摸着它的后背,突然想起了之前与庚衍的对话。那次他把庚衍给惹火了,险些叫人从未央宫扛着走出来,庚衍说李慎要是不想做佣兵,就去给他当秘书,每天不用干别的,逗猫就行了。
——就跟他正在做的没两样。
李慎默默放下了lū 猫的手。
的确不像话。
一个失踪的消息就弄得他跟丢了魂似得,要是真传来死讯,李慎估计自己一准得发疯……保不齐就给这会馆拆了。
他没想过庚衍会死,从来没有,似乎从见第一面时起,庚衍就足够强大,强大到令他需要仰视的地步。最初的时候,他一边不自觉的憧憬着对方,一边本能的否定着心中的憧憬,艰难的维系着自我,不肯沦为对方的衬托……直到庚衍冲他伸出手,一次又一次,丝毫不顾他是否承受得起,毫无保留的将全副信赖重重压到他肩上。
李慎就在这样的重负下一步步沦陷。
每当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倦,庚衍就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我需要你。庚衍赋予他的诸多殊荣,都变成束缚他的深重锁铐。
李慎仰头靠到沙发上,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感受不到即将解开镣铐的喜悦。
一点也不。
第121章 一碗酒(一)
“号外!徽州李氏满门被灭!”
“号外!山y-in韩氏少主幸存!飞甲城对外宣布予以其保护!”
“号外!定州城大战结局已定!杜忠一甲破千无人可挡!!!”
满街的报童飞奔,这些时日长安城的各家报纸都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惊爆新闻一件接一件,根本停不下来。
然而相对应的,长安城这边却安静了下来。
李铁衣就在白苇渡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被封锁的码头眼下成了人尽皆知的禁区,往来的货船都不得不在三十里外的野山渡装卸货物,没人敢对那位正在发疯的李家老当主提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