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漠黄沙为首的数家佣兵团站出来,呼吁庚军与辉光通过和平谈判来解决问题,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发生内斗,给城外光明帝国的军队以可趁之机。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分别在庚军与辉光之间站队,挑唆两家之间的矛盾,希望能促成两家的流血争斗。
同一时刻,城外的光明帝国大军,却正在筹备两日后的阵前定军大礼,以其作为对长安城发起攻击的号角。
千里之外的兰道大Cao原中,真正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神坛大战,胜负尚未分晓。
东极崖上,李慎看见了一头狼,一头……又老,又瘦,快要饿死的狼。
第177章 杀庚(七)
躺进棺材里的李慎还没来得及闭上眼,就迎来了据薛白狼所说,自他来此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经历过的最凶猛的一次崩流。
“喂……喂,还活着吗?”
熬到崩流结束,薛白狼虚弱的开口呼唤李慎,旁边的棺材却不声不响,让他有点担心。过了差不多有几分钟,他突然听见一声类似于猫科动物发春一样的呻吟。
薛白狼的脑子有三秒钟的断带。
李慎的声音姗姗响起:“……好爽。”
身体被卷进崩流,就如同被万针穿身,扎成筛子,然后无数腐蚀x_ing液体从被扎出来的洞眼里穿过去,这堪比酷刑的痛楚能让绝大多数人丧失意识,甚至痛死过去。薛白狼记得自己第一次遭遇崩流时,也昏迷了足有半日,差一点哭爹喊娘。
所以他愣了半晌,很认真的问李慎:“你是变态吗?被虐狂?”
从李慎的棺材里慢悠悠伸出一根笔直的中指。
“感觉跟泡了个热水澡一样。”李慎诚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并且感慨道,“啊,好想再来一回,不过瘾啊……”
薛白狼还没来得及吐槽,就感觉头顶有种很熟悉的异动,他目瞪口呆的抬起头——
只见一大波崩流奔涌而来。
“我哔你个乌鸦嘴!”薛白狼欲哭无泪,就算是他也没经历过这么接连不断的崩流来袭,只能睁着虚弱的眼睛被席卷到面前的能量乱流淹没。
与身受酷刑的薛白狼不同,李慎的感觉宛如婴儿泡在母体温暖的羊水中,因为生命力流失而遍布周身的寒冷被驱散,涌动的崩流温柔按摩着他的四肢,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受。他惬意的闭上眼,在这舒适而温暖的波流中陷入梦乡。
李慎坐在高高的山坡上,远处是绿绿的Cao儿和吃Cao的牛羊,天很高很蓝,空气无比清醒。身旁有人支着手臂躺在Cao地上,悠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Cao低见牛羊……”
哼曲的人有一头灿金色的短发,面孔生的极具异域感,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眼珠却黑的发亮。他慵懒的躺在Cao地上,笑意盎然的望着李慎,问他在想什么。
李慎说我肯定是在做梦。
身旁人抬起手用Cao叶儿搔了搔李慎的鼻尖,笑着翻了个身,仰面张开手臂躺倒。李慎犹豫着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人闭着眼睛,嘴边噙着笑容,一副轻松解脱的表情。
“是梦啊。”庚衍喃喃道。
李慎突然觉得有点难过,移开视线,站起身。目光中一望无际的苍翠Cao原,风吹起飘摇的Cao叶,掠过他漆黑的发丝……
他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梦境。
睁开眼睛,又看见棺材板缝隙透进来的光,李慎叫了声薛白狼,没得到回应,他费力的把棺材板往下推了推,探出头去看对方。
两具棺材间有半米的距离,李慎伸长了手臂,按在对方棺材上方的缝隙上,磕了磕边缘,过了半晌,又慢吞吞将手收回来,安静的躺回去。
第二天,崩流又来了。第三天第四天,同样。
近乎崩溃的薛白狼用屁股赌这一切绝对与李慎有关,对方没来前,崩流最频繁的时候也就是半个月来一次,对方来了后,一天一回绝不迟到,有时候甚至还一天两回。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人没死,精神估计要先崩溃了。
李慎很迷茫。
崩流这属于方陆边缘地带的异常气象,是外界的异种能量入侵后引发的能量乱流,他如今连个天门都算不上,何德何能搞出这般大动静?面对薛白狼扣下来的大帽子,他觉得有点小委屈。
“被你说的我好像灾星一样。”李慎抱怨道,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可不是吗?与他亲近之人都因他而死,他正是带来灾祸之人……不折不扣的灾星。
“灾不灾星我不知道,反正我要被这崩流搞死了。”薛白狼有气无力答。
李慎笑了。
“你在这躺了一年多也没死成,我看还是算了吧。”他笑道,“下山吧,没人拦你,找个地方好好活着……抱歉啊以前下手太狠了,不然你还能留个后什么的。”
薛白狼怒道:“滚,老子全身都烂了,还活着干什么。”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李慎话说一半没了声,不是伤感,是崩流又来了。
闭上眼睛的话,就能看见五光十色的幻觉,整个世界变成斑斓的光晕,却并不令人感到眩晕,相反,有一种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的欲望。李慎在这片绚烂的光之海中漂浮,闭目倾听着那遥远的音符跃动,不知不觉又一次陷入梦乡。
这一回,他看见了一张高高的王座。王座上垂头坐着个人,面孔被披在身上的华丽王袍所掩盖,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穿透对方的胸口,牢牢钉在椅背上。
李慎走上台阶,握住了刀柄。这刀他并不陌生,是庚衍送给他,被他佩戴在身上的那一柄。
——刀名成双。
他松开了刀柄,掀起遮盖在王座之人头上的锦袍。
白骨,骷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开始是轻笑,继而是狂笑,李慎狂笑着仰起头,用力拔出了钉在对方胸口的长刀。于是一切都开始崩塌,整个梦境在他的笑声中粉碎。
第六天,李慎饿疯了。
修炼之人有体内源能的支撑,虽然会有饥饿感,但远比普通人薄弱的多。像薛白狼这样的仙路强者,一年多没吃没喝也照样能活,可李慎不行……他不仅修为尽丧,体内还有着以他的生命力为食的异种能量,要活下去,就必须摄入食物,从中获取能量。
如果不是频繁的崩流极大程度缓解了他身体的恶化情况,他可能已经死了。
“……想吃焚琴楼的鹤煲,红汤素面,翡翠黄金包,再来头烤r-u猪……”
“你闭嘴。”
“压缩兵粮也行啊……Cao根树皮我都吃得下去……”
“你不如把棺材板啃了。”
“槽……咬不动。”
饥饿感折磨起人来,比死亡还可怕,李慎这辈子还真没体验过快被饿死是什么感觉,而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最经常面对的困境。他们这些修行者没了修为,才能知晓常人所有的虚弱和无力感,体会到饥饿的滋味,这并不比面对战场的死亡来得更轻松。
人都是健忘的生物,极少有人在获得力量后还能记得弱小时的无力,从而也就无法体会到弱小之人的感受,心安理得的将之视为蝼蚁,肆意践踏。所以杨火星的理想,才会被长安人耻笑,得不到认同和理解。
李慎徒劳的睁着眼,感受着快被饿死的滋味。然后,他看见了一头狼。
一头又老,又瘦……快被饿死的狼。
狼蹲在他棺材的正前方,身上的皮毛秃落的厉害,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蹲在那里,与躺在棺材里的李慎对视。
李慎看不见自己的眼睛,所以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爆出了何等炙热的目光。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头狼,小声同身旁的薛白狼道:“喂,有狼。”
“……啥?”
“你往前看,外面有只狼。”
在崩流的影响下,东极崖是一片彻彻底底的荒土,寸Cao不生,生灵绝迹。这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这些东西李慎都无暇去想。
旁边棺材里的薛白狼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想干什么?”
李慎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吃了它。”
薛白狼又沉默片刻,接着‘哦’一声,便没了下文。
李慎的脑子里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吃掉这只狼,首先他得逮住它,它在外面而他在棺材里,打开棺材的动静肯定会惊动到它,如果它跑掉的话,李慎估计自己多半没力气追。然而不从棺材里出去,他手上又没有合适的武器,也没有足够的力气用石头砸死它。
李慎陷入了焦躁的困境,快要疯狂的饥饿感在催促他冲出去干掉那头狼,然而理智又告诉他这样做根本是徒劳。
最后他只得向薛白狼求助,薛白狼是仙路,就算在这里躺了一年多,无比虚弱,要干掉这头狼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不。”薛白狼拒绝了,“要吃你自己动手,别找我。”
李慎清楚他们本就不是多么友善的关系,是他害的薛白狼只能在这里等死,薛白狼不肯帮他,也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他没有再发出恳求,而是固执的凶狠的安静的盯着那只狼,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