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取下背上鬼齿大刀,刀尖落到地面,宛如切豆腐般悄无声息没入两寸,他用右手掌心抵在刀柄末端,看向站在对面十数米外的杨火星。两人就站在仁心医院的大门口,街道正中,一边是医院的院墙,另一边是沿街耸立的高楼大厦,往来车辆和行人已经被驱走,足以并行六车的街道显得颇为宽阔。
杨火星一颗颗解开钮扣,将茶色的短褂脱下,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内甲。他将手臂上反扣着的腕甲翻正,抬腕扣上卡锁,然后摘下背上的武具袋,取出被分成上下两截的爱枪定国,将它们重新组合在一起,旋上接口机关,最后咔嗒一声扳上护件,抖手轻轻一扬。
黄金穗随风而荡。
街道两旁的路灯递次亮起,鬼齿大刀向上提了提,高一率先向前迈出一步,而杨火星也是同样。十数米的距离,在两人各自的一步间,陡然消失不见。
刀与枪相碰,悄无声息。
没有山崩石裂地陷天开的异象,两人的第一次对撞就如同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却叫在旁观看的人心中不禁凛然。方陆武道发展至今,无论是对修炼法门还是战斗技巧的钻研,都已经到了一个极致的巅峰。到了一定层次的武者,追求磨练的早已不是出手惊天动地,而是如何将这惊天动地的力量收发自如,凝聚,压缩,令其爆于一点。
无论是杨火星还是高一,都毫无疑问将这一技巧掌握到了极致。
刀枪相碰只是瞬间,高一又踏前一步,鬼齿大刀自下而上侧撩而起,杨火星缩身后跃,长枪在地面重重一顿,人仍在半空,足不沾地,旋起一腿扫向高一颈窝。
比他的腿更快的,是高一手中的刀。
鬼齿大刀锯齿般的刀刃割开了杨火星的臂甲,在上面留下一道尺长的裂口,而放弃防守选择了进攻的高一也被杨火星一脚扫飞,轰然砸进地面。
杨火星皱眉,抬起手臂看了看那道裂口,而对面,高一也从地上爬起来,抖落一身石砾泥灰,双手掰着脖颈把骨头扳回原位。
“半步神坛?”高一开声问。
杨火星点点头,口气很平淡:“是啊,半步神坛。”
两人这短暂的交谈被飞快的传递到所有有心人耳中,杨火星是半步神坛这事,有些人并不吃惊,有些人却难以置信……虽然在战鹰时代杨火星就是有名的少年天才,但他被逐出战鹰后,一没功法,二没资源,单靠天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修成半步神坛的。然而这话出自血屠高一之口,可信x_ing不容置疑,再说,杨火星自己也承认了,他就是半步神坛。
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那这里头定然有猫腻。
有人猜测,杨火星是利用施刑者的身份,窃取了被他所杀之人的财产,暗中购买资源和功法修炼。还有人想得更深,猜测杨火星背后另有指使者,给他提供修炼资源和功法,指使他用施刑者的身份杀人。
谜题似乎越来越多了。
呼啸的狂风卷过长街,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发出呜呜的凄响。乌云悄然爬上天幕,遮住了本就黯淡无光的星月,粘稠而潮s-hi的气息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杨火星站在长街之上,抬起头看向昏暗y-in沉的夜空。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么糟糕的天气,有人把喝的烂醉的他从小酒馆里扯出来,丢进又脏又臭的月儿河。然后蹲在河边,跟他讲了一大通听上去很有道理的大道理,最后指着天说,要让这长安城不复存在。
前面那些话,他都忘了,但最后这一句,他觉得不错。
——很不错,很值得做做看。
杨火星毫无预兆向前一步踏出,爱枪定国自左而右横扫,将挥刀而至的高一连人带刀一起向后砸飞。狂暴到无可控制的力量从他身上向外溢出,一步落下,便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从长街这头直至那端。
整片地面都在摇晃。
高坐于楼顶看戏的黑帝斯皱起眉,面上笑容消失不见,而坐在他身旁的年轻人用手摸着震颤不已的楼面,有些咂舌的瞪大了眼。
金黄的枪穗随风荡起,宛如一道闪电,穿梭至倒飞的高一眼前,他只来得及横刀护在身前,便被向上挑起。杨火星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对着抛飞的高一举枪连刺一十八下,然后一枪洞穿了高一的小腹,将他砸入地面。
半步神坛?
分明是神坛。
一座,两座……道路两旁的高楼倾斜而下,轰然倒塌,整片区域都在震颤中轰鸣,无数人被惊动,将目光投向脚下摇动的地面。有幸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的人们,恐怕此生也不会忘记,什么是顶级武者的破坏力,在此刻彰显无遗。
长安城,在摇晃。
………………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荣虎模糊的意识被冰冷的雨水拉回现实,他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向周围。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像一条连在一起的五彩光带,飞快的向后滑开,扑面而来的雨风冷硬的刮割着他的面颊,将他暴露在外的伤口吹的嘶嘶作痛。
王真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声音传来的地方。
从天而降的雨水洗落了他脸上遍布的血污,显露出底下清秀而平凡的五官,被雨水打s-hi的发丝黏在额角鬓边,更衬着面色苍白如纸。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依旧平静,和坚定。
“……怎么了?”荣虎问。
“没事。”王真摇摇头,重新迈开脚步,“你抓牢,我要加快速度了。”
于是荣虎努力的指挥着手脚,尽可能抓的更牢一些,或许是穿着战甲的缘故,王真的身体很冷,被雨水浇s-hi后,就更冷了……荣虎想,见不见得到杨火星,其实都无所谓,只是这个人这么拼命,搞得他也想拼命了。
真滑稽。
同样感觉滑稽的,还有各大佣兵团的首领们,他们看着刚刚被送来的报告,心情是无比的滑稽。
……杨火星是神坛?你他妈一定在逗我。
全长安的神坛,不,全方陆的神坛,加在一起,有没有十指之数,还是个未知数。神坛是什么?在凡人眼里,那就是神。只手翻天,抬脚覆地,走到哪都是个会移动的地理环境改造器。
不过很快,来自血屠黑帝斯的评语,就稍微安抚了一下这些心脏都快被吓跳出来的可怜家伙们——不是神坛,是只差最后一脚的半步神坛。
黑帝斯是神坛强者,说出来的话自然不是玩笑。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叫人松出心中那口气。
只是仙路的杨火星,杀不杀都无所谓,可半步神坛的杨火星,就必须死了。
任何一位神坛强者的诞生都是一场腥风血雨,扛得过就成神,扛不过就陨落。长安城近百年来诞生的三位神坛强者,其中两名分别是辉光和血屠的大佬,唯独一个庚衍,带着他那支庚军以谁都无法理解的奇迹彗星般崛起。
一个庚衍造就了一个庚军,一个杨火星难道要再造就出一个火星团?
别开玩笑了。
“那就给他死。”有人嘻笑着,推倒了面前的棋子。
——雨声骤急。
庚衍走上会馆大楼最顶层的天台,雨幕如帘,浓浓淡淡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他负手而立,目光静静穿过眼前浓黑的夜色,投向远处笼罩在雨幕之中的长安。
几滴飘雨落到他面颊,带着丝丝凉意,悄然滑落。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不知是想起什么,突然露出微笑,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但很快,这丝笑容便悄然隐却,恢复成一片漠然。
他无比冷漠的注视着这方天地,这座长安。
第48章 一锅乱炖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杜总管,辉光是什么意思?”
一袭红裙随风飘摇,蓬松的灰发被高高扎在头顶,顶着半张支零破碎狰狞异常的脸,火凤王紫云托着烟杆,嘶哑而带着几分磁x_ing的声音在雨中远远传出。
倾倒的楼面上零零疏疏站着数道身影,而被点名问到的,正是辉光的大总管杜忠。作为近百年来在辉光地位最高的外姓人,杜忠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绝对的忠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有一张理所当然般严肃而认真的面孔,以及与其相符的严谨气质,即便是站在滂沱大雨中,那种正直而沉稳的姿态也没有丝毫紊乱。他一手打着伞,另一手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抬起头道:“可以开始了。”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线,十六面直c-h-a天际的淡蓝色光幕凭空而起,三十二台能量护壁发生器全部就位,将这一片被圈定的战场与外界阻隔开来。这等大手笔自然出自辉光,而杜忠的表现也正应证了这一点。
他收起雨伞,纵身跃下楼面,抬步走向不远处正在激战的高一与杨火星。
准确来说,不是激战,是单方面的碾压。
人未到,剑先到。
样式古朴的长剑划开雨幕,飞s_h_è 而至,恰到好处的替高一挡下迎面一击,给他博得喘息之机。杜忠的身影闪现于侧,伸手握住被倒击飞的长剑,一剑斜撩出手。杨火星不闪不避,右膝磕上剑背,膝弯蓦然伸展,小腿哐然砸在杜忠侧腹,劲力一吐,便将人向后击飞。
六道紫虹倏忽而至,将正要追击的杨火星逼回原位,红裙飞卷,王紫云手持一张等身高大弓,在空中s_h_è 出六箭,解了杜忠之危。她足不沾地倒飞而出,落上一只凸出的石梁,屈膝下蹲,张弓瞄向杨火星。
“所以说,我最讨厌下雨天。”
喃喃自语的少年抬起手,数百颗圆形弹珠从他的轮椅中飞出,在上升中飞快组合变形,化成三支伞状长针,r_ou_眼可见的电流在其上如银蛇般飞舞,汇聚。轮椅后机械翼蓬然舒展,拍打着雨屑扶摇升空,少年十指如弹奏般在cao作台上跳跃,而空中汇聚的三只光团也越来越大,张扬无限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