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眼神?”
向前回忆了下,抖了抖:“那种有点失望,有点着急,又不忍心逼你的复杂眼神。”
“复杂么?”邱明耸肩,“人或许是很复杂的,可是生活本身却很简单,把生活复杂化,其实就是在否定生活本身的意义。”
向前笑笑:“每次和学长说话,都觉得自己活在苏菲的世界里。”
“苏菲?”邱明作为一个没有文化的理科生,第一个反应是,“卫生巾?”
“不是!”向前赶紧解释,“是一本书,讲的是个小女孩有一天……”
“行了,那小女孩不是我学妹,我不关心,”邱明用筷子戳了戳大排,发现硬邦邦的戳不动,索性把大排拨到一边:“按理说你是哥哥吧?钟远自己呢?他还是坚持以前那套说法?”
“嗯。”
邱明瞥了向前一眼,后者满脸的郁卒加上……委屈?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笑笑,他的学弟,情商是一个比一个低。
“你可以告诉他,你对女人不感兴趣不就完了。”
向前如同被雷劈一眼地看他:“学长……我谈过女朋友的。”
邱明摇头:“我没有质疑你的sexuality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你为什么不愿意交女朋友,或者更远一些,结婚。”
向前晚上一个人回了旧房子,在钟建国与钟远闯入他们的生活之前,他与妈妈一直住在那里。
久没有人打扫,房子里充斥着灰尘,还有种特殊的霉味。
打开窗户,向前站在阳台上,看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住宅区特有的人间烟火气。
罕有密封的阳台上晒满了被子,老大爷在花圃里忙着摆弄花草,大妈们抱着孙子孙女在过道里闲侃,车棚里凌乱地停着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人人脸上带着质朴的笑意,邻里之间好像都相互熟识。
向前努力回想住在这里的童年与少年岁月,零零散散的记忆甚至没在脑海里留下太过印记,相反,高三之后的时光反而无比深刻,难以忘怀。
他有些惊诧地反应过来,过去十年,他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和某个人息息相关,那个人像是一个影子,几乎笼罩着这十年来人生的每个角落。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建立一个家庭如此抗拒,因为他不想别的人再走入自己的空间,打乱如今的生活。
钟远太孤独,他不忍心撇下他一个人。
而他如今的生活太满,再没有别的空间腾给别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如释重负,却又如履薄冰。
第二十二章
周五晚上,向前见所里没什么事情,便准备提前回家,路上收到钟远的短信“晚上一道吃饭?”
向前想了想,回复:“好。”
到了那家湘菜馆,向前就愣了愣,钟远对面坐着一个女孩,25岁上下,打扮得体,笑容可人,钟远难得和颜悦色,似乎对那女孩说了个笑话,引得那女孩捂唇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为什么,向前第一个反应是在钟远看见他之前,回身钻回电梯。
游魂般愣了一会,向前到附近星巴克买了杯冰摩卡,然后靠墙站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生活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在他以为尘埃落定,可以就这样和钟远两个人平静度日的时候,又把钟远带走,留下他一个人。向前猛地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从喉间一路窜下去,如同冰刀一般在食道留下刺骨的凉意。
十一月底的B市,北风呼啸,而向前的手心却被汗水浸湿,心脏也跳得厉害。
短信又来了,钟远在催促,“怎么还没到?没事吧?”
向前看着钟远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他本来该感到高兴的,毕竟钟远即将组成自己的家庭,将一切悲惨的过去都抛诸脑后,从此妻贤子孝,团圆美满。若是钟建国、向红还在,一定也会为他欣慰,日后九泉之下,向前见了他们也好交代。
没什么不好的,这才算作传统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可他却笑不出来,也感觉不到什么欢喜。
与钟远毫无罅隙地做了十多年兄弟,同进同出、同悲同喜,尤其是大学毕业后的这些年,睁眼后闭眼前看到的第一个最后一个人都是钟远,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像是呼吸一样,再自然不过,也无法脱离。
又想起邱明之前说过的话,向前扪心自问。
为什么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钟远结婚?——因为不愿意改变如今的生活状态。
那又是为什么不愿意改变如今的生活状态?
——习惯了,而且惬意开心,对钟远还很依赖。
向前闭上眼睛,猛然回想起当年和朱品如恋爱的时候,除去分手,仅有的几次情绪起伏都与钟远有关,而与朱品如在一起,远不如和钟远在一起自然开心,更谈不上什么依赖。
如果朱品如和别的人在一起,他会有些自尊受伤,可他不会难过郁闷,甚至心下会如释重负。
而钟远和别人在一起,他恐怕需要很久,才能重新把自己从钟远的世界里拉出来,费尽力气,才能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向前用手捂住眼睛,人总要面对内心的真实,不管这个真实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又是多么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