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冒顿并没有直接送赵悬弓回营帐,而是带著他一同来到东面的校场。
所谓的匈奴人的校场,其实就是一块空旷平整的草地,此时上面集结了大约七、八百骑兵,他们披挂的甲胄、装备形制各异,比起任何一只中原的部队,都要军容不整。可是赵悬弓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就是这种看似散漫的军队,让不知多少中原将兵闻风丧胆!
匈奴人是全民皆兵的,每个军人本身也是普通百姓,平时他们放牧打猎,养儿育女;可号角一吹、战鼓一擂,他们都会从各自的帐房内奔出赶赴战场。
“今天有人发现,有东胡的马匹在附近的河边饮水,”在马上,冒顿这般道,“单於怀疑可能是东胡想突袭单於庭,才集结了士卒,让妇女、孩子们回避。”
听罢,赵悬弓一怔,他第一次听冒顿讲起族内的事,而且还是在校场这麽重要的地方。赵悬弓不笨,他当然明白,冒顿会跟自己说这些,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我想,东胡应该不太可能会突袭。”赵悬弓这般道,身後的男人沈默了一会儿,问:
“为什麽?”
“东胡距单於庭千里之遥,赶到这里就已经很疲惫了,况且现在正是母马发情的季节,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争战。”赵悬弓分析道,语毕,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是冒顿忽然把他抱紧了。赵悬弓心头一突,只听耳後一声“你很聪明”,当即涨红了脸。
自己只是按最基本的常识作出判断,并想到居然会得到冒顿的称赞。没过一会儿,冒顿又继续发问:“那你说,这些在匈奴的河界里饮水的东胡马,又是怎麽回事?”
赵悬弓仔细想了想,回道:“东胡想挑衅?他们是不是想向匈奴索要什麽?”
“没错……他们想问我们要一千匹千里马──那些出现在界河的马匹就是今早赶来的使者坐骑。”
原来如此。听冒顿这般道,赵悬弓从早上就一直绷著的心弦不禁松弛下来,轻吁了一口气,随口问道:
“那匈奴答不答应送马?”
天下皆知:匈奴马大多彪壮,其中的好马甚至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真正的“千里马”──难怪东胡觊觎。
“你说呢?”冒顿没有直接回答赵悬弓,而是又把问题丢还给他。
赵悬弓知道匈奴人爱马,把马匹当作自己的双脚,而东胡索要那麽多千里马,让人十分为难;可是东胡又比匈奴强大很多,他们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摆明就是恃强凌弱,如果匈奴不答应,他们就有借口向匈奴宣战。
沈吟一番,赵悬弓抬起头,道:
“我觉得……应该送。”
“为什麽?”
赵悬弓道:“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就是说在做抉择时,要选择受益最大、损失最小的那个条件。匈奴现在比东胡弱小许多,如果想暂保平靖,就必须作出牺牲。”
“可是这样,匈奴岂不是颜面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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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赵悬弓轻唤,侧过头望了冒顿一眼,“你有没有听过越王‘卧薪尝胆’的故事?”
“没有。”冒顿摇头,问:“那是什麽?”
“过去,中原的吴、越两国交战,越国大败。吴王夫差掳了越王勾践回国,百般羞辱他,还要勾践做自己的马夫……勾践忍辱负重,曲意逢迎,讨好吴王,吴王以为他丧失了志气,就放他回国。可是重获自由的勾践,没有一天忘记自己在吴国的屈辱。他躺在柴薪上睡觉,舔舐悬挂在房梁上的苦胆,时刻提醒自己要复仇。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重振越国,并打败吴国一血前耻辱……”
故事讲完了,冒顿沈吟半刻,道:“你是把匈奴比作落难的越王麽?”
“正是。”赵悬弓点了点头,“东胡强盛,就不该撄其锋,现在的匈奴应该励精图治,才能像越国那样东山再起,成为草原霸主。”
“呵。”
刚说完,背後忽然传来一记低低的笑声,赵悬弓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向来不苟言笑的匈奴王子,此时竟一脸和颜悦色──赵悬弓还从来没有见过冒顿露出过表情,所以一时间,不禁看呆了……
“你呀,才过多久?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匈奴人了。”
冒顿这般道,五指穿过赵悬弓的发间,又顺手轻捋了他垂下的刘海别向耳後──这个近乎宠溺的动作,驾轻就熟,应是冒顿对著某个人经常做的,而能够让他如此温柔对待的……恐怕也只有那香消玉陨的呼延月了。
赵悬弓心神一荡,一阵血气上涌,他忽然想向冒顿问个明白:
你看著我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著谁?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赵悬弓猛地回过神来,不禁懊恼起来:
赵悬弓!你在想什麽?挛鞮冒顿把你当成女人,怎麽连你自己也要把自己当成女人?!
“你发烧了麽?脸怎麽那麽红?”
看到赵悬弓忽然脸红得漫过颈子,冒顿奇怪地问,伸手要摸他的额头,赵悬弓急忙按住冒顿的手,道:“殿下,我没事……”
阏氏 十二
就在赵悬弓手足无措的时候,只听身後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喝,马背上的两人同时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骑士策马急奔过来,快接近的时候赵悬弓看清了,对方是冒顿同父异母的弟弟、匈奴的小王子──挛鞮昆托。他才十六岁,虽然已经成年(匈奴人十二岁成年),可还是一脸稚气堆在俊秀的脸上。
“哥哥,父王让你去王帐。”昆托这般道,态度十分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