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初默然良久,兀自泛起一抹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自艾自抑,“到底是相思刻骨啊。”
子衿怜惜安慰道:“王爷身子弱,还这样多思?可怎么好?近来已经夜夜难以入眠,消瘦了许多。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奴婢们看见王爷这样自苦,只恨自己是个奴婢不能为王爷做些什么,分担一点什么,可以让王爷好受些。”说着,盈盈就要落下泪来。
子衿这样担心,慕容初反倒有些不安,浅笑道:“傻丫头。我没事的。快不要哭了,等下子青醒来看见你在哭,只当我欺负了你,一怒之下可就不伺候我了,离了你们本王可怎么办呢?”
慕容初一意安慰,子衿怎会不知?于是举袖微笑道:“王爷只会一味拿我们取笑。”
慕容初将芙蓉石螭耳盖瓶递到子衿手中,吩咐道:“这是梦甜香。你小心收着。”
子衿拿在手里,疑惑道:“奴婢并不曾收这样的东西来,王爷这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初拔下管冠上的寒玉兰花簪子,取下叠云冠放在一边,乌黑如墨的发瞬间垂落下来,犹如黑绸一般,“才是岚公子给的。你小心收着吧。”
子衿点头答应收在一边,伺候慕容初卧下,自己便也睡下了。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梦甜香起了作用,慕容初一夜好睡。次日醒来亦是精神熠熠的。
出云峰的旭日极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那万木丛上,迷蒙蒙起起一层薄雾,万物在它的笼罩之下,都显得迷蒙虚妄。冰雪消融,潺潺溪流款款东去,清可见底。
子青子衿早起伺候慕容初梳洗已毕。侍从们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再次起行。
看着眼前冰冷刺骨的河水,子青悄向子衿道:“姐姐,这落了一夜的雪想必这河水冷得很。上甘露寺的路只有过河这一条,唯一的做竹桥因为年久失修早已不能用了。只有淌过去。我们倒是没什么,可王爷身子弱,要是再冻着了可怎么办?我好想念亦啊,要是这个时候他在,定可以带着王爷过去。”子衿笑道:“亦被太子安排在泽国,自有他的用处。难道我们就不能带王爷过去吗?”
子青惊讶一声,笑道:“姐姐,你开玩笑嘛?王爷怎么肯?”
子衿转头见慕容初正盯着河岸出神,俊秀的身姿纤细消瘦,隐隐透着不屈的骄傲。她浅浅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王爷,这水冷得很,要不要找个侍卫背着王爷过去啊?”子青小心觑着慕容初的神色,小声问道。
慕容初不觉失笑,指着前行的一众侍卫道:“河下多苔藓滑得很。你看侍卫们一人尚是摇摇晃晃不能好走,更不要说多背一个人了。本王倒是没事,只是可惜了子衿为本王做的小鹿皮靴,恐怕不能再穿了?”
子青娇娇笑道:“王爷说哪里的话?姐姐哪会心疼什么靴子,就是王爷要个一百双,姐姐也会给您做出的。”
慕容初浅浅含笑,就要举步淌过河去。忽得一阵天旋地转,岚从身后一把将他拉住。也不顾慕容初的挣扎反抗,一手搂住他的腰。一点足,轻轻一跃而起,迅速踏着那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头越过河流。他身姿矫捷,犹如雄鹰掠过,转眼间便见慕容初稳稳带过河岸,看得众人吃惊不已。
慕容初又气又急,胸中气血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发软。岚放在慕容初腰间的手一紧稳稳将他拖住。
还未及站稳,慕容初便猛推岚一把,挣脱开他的怀抱,冷冷笑道:“岚公子真是武艺超群!”
岚疏离一笑,退开两步。
子青子衿赶过河来,见慕容初神色抑郁,急忙上前小心护着。经过岚的身边,子青抿着唇对岚冷哼一声,疾步过去,子衿则对岚报以感激的浅笑。
第五十九章:不如归去
过河再走两个时辰,便可以看见甘露寺四翼翘起的屋檐。高耸在峰顶的甘露寺并不富丽堂皇,只是借得山川锦绣,房屋并未精制,简简单单几座殿舍,油漆也有些剥落,相较于容宫的富丽堂皇实在是朴素简约得很。加上四周遍植松竹,不见任何花草,绿荫荫一片,更觉清凉苦楚。
台阶之下,慕容初仰头看着甘露寺,念及母亲平时的境况,不由心中苦涩。
那时姐姐,哥哥,自己承欢母后膝下。后宫佳丽无数,父皇却独宠母亲一人,那是何等得热闹,何等的荣华。而现在,不过四年的光景,父皇和姐姐都已仙去。母亲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哥哥一人担起容国若大的担子,身心俱疲。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不复当初。
这一切,都是谁的错?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那时候,自己撒撒娇,让父皇另选他人去和泽国联姻,母亲是不是不会心灰意冷和父皇决裂,父皇是不是也不会早逝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吗?
思及此,慕容初只觉得自己难辞其咎。他屈膝跪倒,一步一拜地拾级而上。子青子衿见慕容初如此,又是心酸又是无奈。岚冷冷跟在身后,不发一言。
蜿蜒而上的台阶那样长,低头抬头间连屋檐都是摇晃的。
旭阳高照,慕容初坚挺着身子直直跪在庵舍前,脸色惨白如雪,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滴在石阶上,晕开一片。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已有些精疲力竭,只是咬着牙不肯放弃,努力直着身子跪着。子青子衿都哭着相劝,慕容初只是不肯起身,执意跪在着这里等候母后出来。子青子衿无法,只得陪跪。
许久,只闻得“吱呀”一声,庵门缓缓打开。
一年不见,青瓷皇后还是风采依旧,一身银灰色佛衣,选了纱织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了疏疏的莲花,只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出一点轻灵的光泽。三十出头的容貌因着素来保养,清冷婉约如秋月照水,温婉动人。细看之下,有微小的鱼尾纹附着在她的眼角,也是如金鱼的鱼尾一般柔软浮开,只觉得温和好看。
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恰如写的最有情致的一阙宋词。此时暮色渐暗,红河日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她这样安静站在慕容初面前朝他淡淡微笑,笑颜在幽暗的瞬间闪亮起来,好似珍珠淡淡的辉芒流转,恍若烟霞如霭笼罩。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昏暗了下来,星斗幽幽光芒隐隐,青瓷皇后的道袍被山风悠悠卷起,宛如梨花绽雪,身姿翩翩若瑶台月下临风而立的仙子。
青瓷仪仪过来拉起慕容初,伸手擦干他额间的密汗,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傻凤凰!”一语未了,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