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往事后期空记省(下)
慕容初伫立于乾元殿外,铅色的天空沉沉压迫下来,不多时便下起了连绵的细雨,雨水顺着殿沿的瓦当滴滴而下,似密密的珠帘隔住人的眼帘,原本朱红色的宫墙被漫成忧戚的深红,倒衬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着水洗后的光亮浮华。
宋世满脸为难,搓着手向慕容初道:“皇上吩咐了,正忙着,谁也不许打扰,谁也不见。还有劳三皇子等一等。”
慕容初梓童身份被夺,又被赫连叡下旨遣回容国的消息整个泽宫皆知。宋世此时不以梓童呼之完全是为了顾及慕容初的颜面。此刻的他在泽宫不过是个颜面尽失的弃人罢了。
“谁也不见?”慕容初悄然苦涩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烛火,“那么河瞳小侯爷呢?”
宋世示意慕容初静声,惶恐道:“陛下待小侯爷一向亲厚,如今更得皇上专宠,自然非比寻常。”
是啊。一切都是因为赫连叡心中深爱的漓生。深爱而不得,才是赫连叡一身的遗憾。仅凭性情与漓生相似这一点,便可以让苏河瞳在泽宫之中受尽恩宠,无往不利了。
慕容初淡淡一笑,“那么凤凰便耐心再等等吧。”豆大的水珠溅在汉白玉台阶上,啪啪作响像一个个爆栗的声音,激起无数雪白水花。慕容初忽然觉得很冷,修长如玉的指节泛着阵阵青白。慕容初暗自悲凉,伸手理顺垂落下来的发丝,神色寂落,整个人在氤氤氲氲的水汽中显得清华绝贵。
“吱呀”一声,殿门豁然打开,一众宫女内监手捧洗漱之物仪仪退了出来,看见慕容初不由微微侧目,交头接耳。
慕容初见状眼神渐渐涣散,极力舒展因痛苦而扭曲的容颜,掩在衣袖之下紧紧而攥的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赫连叡和苏河瞳呵!这样好的兴致!
宋世出来满脸陪笑道:“皇子久候了。陛下请您进去呢。”
缓步走进乾元殿,殿中浓郁的龙涎香馥郁芬芳,久久不曾闻到的味道兜头转面而来,引着慕容初几乎咳出声来。
九龙雕花龙座之上,他清瘦了,素日英挺的面庞更加棱角分明,双眸幽暗深邃更甚。因是傍晚,他已经脱下层层繁复的明黄华贵龙袍,只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柔绸的长衣,袖口处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还未来得及洗去眼角的浓浓慵懒情欲,闲闲安坐在御座上,拿过一份奏折似看非看的样子。
慕容初缓缓拜倒,心里蓦地涌起悲凉之意,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陛下万福金安。”
赫连叡没有抬头,只是微微颔首,神色迷蒙而幽暗,琥珀色的双眸似被薄薄得霜雪覆盖,语气清冷而疏远,“朕已经下旨,让你跟着容国太子会去了。你这会儿来乾元殿做什么?”
慕容初凄凉唏嘘,皮肤上似漫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意,那冷意似从骨髓中冒出,不可遏止,直逼得慕容初浑身一震。
慕容初嘎然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苏河瞳松松夸夸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从后殿出来,乾元殿明亮的光带着点点的金色轻柔的投射在他的身上,这个陶瓷一般精致美丽的孩子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长大了,变得妩媚风流诱惑人心。他神色慵懒满足,身上情欲的痕迹若隐若现,任谁看了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赫连叡从满案的奏折中抬起头来,赫然看见慕容初端然跪于正殿中央,舒广袖,敛姿容,似一株芭蕉舒展有情。
赫连叡眉心剧烈一震,像被风惊动的火苗,旋继似恍若未见一般,将头转向苏河瞳,朝他盈盈浅笑,招了招手示意苏河瞳到自己身边来。他一把将河瞳抱起安置在自己的膝上,轻抚着河瞳的头,宠溺道:“刚刚累着你了,怎么不多睡一会?”赫连叡的神情,深情而且温柔,一如那些和慕容初在阿房宫的日子。
慕容初的泪无可止歇地滚落下来,似乎在顷刻间把他整个人烫穿。
河瞳看看向慕容初的眼神有无限的怜惜可怜。他实在不愿在这样一个伤心欲绝的人面前表演他和赫连叡的过分亲昵,推一推赫连叡,娇嗔道:“姐夫,还有人在呢!”赫连叡也不看慕容初,只在河瞳唇边轻轻一吻,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绢绸,温柔而平静,“管那些无所紧要的人做什么。咱们只做咱们的事。”口中这样说着,手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久经风月的手在河瞳娇嫩的肌肤上游走,轻拢慢捻,引得河瞳娇喘连连。
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喝呵!我对于你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吗?赫连叡你竟绝情至此!赫连叡啊,赫连叡!你可还记得那日樱花烂漫下你的那句“世间万物斗转星移,为此情不变”!短短数月的时光啊,所有的情爱都被你的这句无关紧要击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为此情不变!此情不变啊!这就是帝王的爱,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爱!
胶凝的气息叫人窒息,慕容初跪得生疼的膝盖微微一软,险些倾倒过去。手指深深收进嵌进皮肉里,他用尽全力挤出一丝笑意,对赫连叡温柔浅笑,“打扰陛下欢好,凤凰罪该万死。凤凰次来是想请求皇帝陛下可以收回成命的。凤凰既受天恩,成为了泽国的梓童,就不可能回到容国去了。还请陛下念凤凰的缱缱之情,收回和容国太子的约定。凤凰愿一生在泽宫,直至终老。”
赫连叡邪邪一笑,一边把玩河瞳腰间的配饰,一边道:“三皇子好像弄错了。你早就已经不是朕的梓童了,在你禁足之时,朕就剥夺了你梓童的身份,再加上朕和你并未有夫妻之实,你并不曾真正成为朕的梓童,又何来既受天恩之说。朕和容国太子的约定已经昭告天下,嘉辰王还是随容国太子回去吧。不要再在这里多费唇舌了。朕还有事要办呢。”不顾河瞳的满脸震惊,赫连叡在他颊边轻嗟一口,媚声道:“既然瞳儿不累,就和朕将刚刚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吧。”说着他打横将苏河瞳抱起,引得河瞳惊呼连连。
慕容初心中一阵一阵发寒,寒得生出缕缕生疼意味,“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是吗?流莺这件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吗?”慕容初直钩钩看着赫连叡的背影,扬声问道。
赫连叡的身子一顿,不再前进,背对着慕容初,哑声道:“三皇子既然已做此想,朕就不再隐瞒了。对你的宠爱朕本就是在做戏给容国的探子看。一切的一切,都是朕一手安排策划的,为得便是要拿你这个容皇宠爱的三皇子牵制容国。让容国富甲一方的财力为我泽国所用。你说到底不过是朕的一颗棋子。朕真正喜欢宠爱的只是朕怀里的这个小妖精罢了!”
小妖精!
昔日那样亲昵的称呼原来也是假的!赫连叡那些日子你怀里抱着我,心里口里喊得却是苏河瞳是吗?错了,全错了,从头至尾全是错。苏河瞳是漓生的影子,那么我是什么?!河瞳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