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见是慕容初回来了,哭得更是厉害,拉着慕容初喋喋说个不休:“嘉辰王,您总算回来了,皇上日日夜夜念着你,饭也不好好吃。皇后去了甘露寺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不睡,只是哀声叹气的。生了病也不好好吃药啊。您现在回来,皇上总算可以安心一点了。您快去看看你们的父皇吧。他恐怕快不行了!我可怜的嘉辰王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啊……”李嬷嬷年纪老迈,情急之下更是无语伦次起来。
慕容宏见状,示意身边的内监将李嬷嬷搀扶下去休息。一路搂着慕容初急急赶到伽岚殿的寝宫。
转过通天落地的云母神仙折花插屏,寝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挂着鲛绡轻帐,风气绡动,如坠入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冰蚕箪,叠着玉带罗寝。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榻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天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莲一般。
容国皇后青瓷善舞,曾经因赤脚一舞“凤于九天”而名动天下。容皇慕容熙与皇后夫妻情深。三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和两个地位低微,早年便去世了的妃嫔以外再无他人。帝后绻卷情深,容皇慕容熙更是金屋藏娇,伽岚殿虽是天子寝宫,这里的一切却是以皇后青瓷的喜好来布置。皇后爱莲,容皇便在伽岚殿前后凿池渡河栽种莲花,宫中一应装饰图案皆以莲花为样。
青瓷不喜熏香,一年四季只将新鲜瓜果湃在殿中的瓮,取其果木清香。慕容熙连病数月,早已没有心思摆弄瓜果,跨入殿内只觉得浓郁的药气兜兜转转扑面而来。
慕容熙自慕容初远嫁泽国,便思虑成病,近来更是因为青瓷皇后搬离容国,到了甘露寺那样的苦寒之地居住,伤心忧思,导致病情加重。岚和流韵虽然医术不凡,到底医治不了心病。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熙日渐病重消瘦。
此刻的慕容熙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卧在龙榻上万事不知。七八个御医守在榻前又是扎针又是喂药,只不见龙榻上的那个人有什么反应。
慕容宏喝退所有御医,示意流韵上前诊脉。流韵半跪在床前神色凝重,她皱着眉,蔚蓝的眸一点一点变得暗淡无光,最后落寞地向慕容宏摇了摇头,以示自己无能为力。
慕容宏似是不信,按着流韵的肩,两眼直直盯着着她,哑声问道:“真的不行吗?流韵你的医术一直很好啊。你可以的是不是?你和岚可以治好我的病,也可以让凤凰健健康康回到容国,一定也有办法救我们的父皇的是不是?”忽是想起了什么,他猛烈转身,目光在众人中穿梭,“岚呢?他在哪里?流韵不行,岚一定可以!岚呢?岚在哪里?来人,给本宫请岚公子过来!”侍立在外的宫人见状,纷纷快步跑去殿外传人。
岚一向独来独往,尤其不喜人多的地方,见慕容宏等都进内殿去了,自己便守在宫外。听见内监这样匆忙的传召知道容皇不好。其实早在慕容宏等回来的前两天,容皇便已奄奄一息,迷迷糊糊之中,仍怀着一颗要见慕容初最后一面的心思拜托岚,一定要将他的性命延续到那个时候。
岚疾步进来,袖中银线咻然而出缠绕上容皇的脉搏。岚纤细的手轻捻住那一头的银线,侧头沉吟,微微思量一会,最终还是收回银线至袖中无奈摇了摇头。
慕容宏错愕,一脸后退了好几步。慕容初更是一张脸白无人色,只呆呆站着。
一时侍立在侧的内监会意,高声哭唱道:“皇上崩!”
容国之中丧钟长鸣,沉重而辽远的丧钟沉沉响至十里开外,幽幽回荡在潮湿的,哀意纵横的容国之中。伽岚殿内权臣伏地嚎啕大哭。宫女内监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也是嘤嘤的哭。天地间只剩下源源不断的哀号之声。
慕容宏惊愣,眼中没有泪,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父皇!父皇,凤凰回来了,儿臣遵照您的意思带凤凰回来了,您怎么可以就这样去了!您睁开眼看看啊!凤凰回来了,儿臣会好好照顾好凤凰的,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话未完慕容宏已经泣不成声,他的哭声字字尖锐扎在慕容初的心上,扎进又扎出,那种抽离的痛楚激得慕容初说不出话来,“凤凰快过来啊!你快过来看看父皇啊!”
慕容初的胸中一痛,身子前倾几乎又要呕出血来。他冷汗涔涔,失了神一般愣愣站着,听见慕容宏叫他,眼里的泪才哗哗下流,他屈膝跪倒,膝行到床前,急痛道:“父皇!”才扬声唤了一句,便神思枯竭,一口气缓不过来,昏死过去。
“凤凰!凤凰!”
第五十四章:昨夜梦中多少恨
“凤凰……凤凰……”
有熟悉的声音自天际遥遥传来。一丝丝一缕缕,似远似近,恍惚不定。
迷迷糊糊间,慕容初听见有人唤他,星眼微朦,赫然便见慕容熙穿着一身明黄绣八爪龙纹的龙袍站在那浓烟紫雾里,慈目含笑正招手示意他过去。
慕容初心花怒放,满心欢喜地跑了上去。他伸手想要拉住慕容熙的手,慕容熙却一个闪身瞬间消失不见了。慕容初紧张的四下张望,急声唤道:“父皇?父皇。您在哪里?您看看凤凰啊,凤凰回来了?他们都说您死了,可是凤凰不信!您这样疼爱凤凰,从小便将凤凰捧在手心里,怎么会就这样不顾凤凰,撇下凤凰就离开了!父皇…”
烟雾缭绕的苍茫世界里,时间是空洞的,连呼吸亦是艰难。
声声沥血的呼唤许久得不到回应,慕容初颓跪在地上,神色恍惚,哀求道:“父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凤凰不好,凤凰不乖,凤凰没有照您说的话好好照顾自己,爱上了赫连叡,失掉了容国的尊严,甚至还让容国变成了泽国的附属国。是凤凰不好,您要怎么惩罚凤凰都没有关系,求求您,不要离开凤凰,不要把凤凰一个人留在这里。父皇,父皇!”
“王爷,王爷,快醒醒。”子青子衿眉头深皱守在慕容初的床边,一边手忙脚乱拭着他的汗,一边高声唤他。
“父皇!”慕容初忽得大喊一声坐起身来,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黏腻地依附着身子。贴衣的小衣全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背心里,好像一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激得他冷颤连连。
子青子衿见状皆慌了神,一叠声地唤太医。慕容初随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道:“不要叫太医。我没事。不要扰得合宫皆知。快伺候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哥哥。”说着也不顾自己全身发烫,便要爬起来换了素衣,来见慕容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