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日,他被山寨里的女眷换上嫁衣,带上头冠,画好妆容,领去大厅拜堂。
山寨里的土匪见了沈湛的容貌,起哄声冲破房顶,快要冲上云霄,将黑三乐得合不拢嘴。沈湛和黑三每人牵着大红绣球的一头,一拜天地,二拜关公,眼见就要“夫妻对拜”,突然“轰”地一声,地动山摇,大片的灰从屋顶上“嗦嗦”地落下回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另一震地动山摇就紧随而来。
大厅内顿时大乱,有人喊:“地震了!”一群人就往大厅外的空地上跑。
黑三气急败坏地叫道:“地震个屁!他娘的是大炮炸了!冯四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冯四立刻去了,在他出去的时间里,分别又有两枚炮弹落下,一枚落在东边,一枚落在西边,距离山寨都有些位置。半小时后,冯四回来了,面色焦急地道:“大当家的,是新来的那个陆参谋长和第八师的谢长兴带着一个营的人在山下搞军事演习,还带了两枚山炮!”
黑三骂道:“他娘的搞军事演习搞到老子的地盘上来?他们是不是算计好了要轰了老子的山头搞收编!”话音刚落,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地看向沈湛。
沈湛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此时能往自己身上贴的金肯定得往身上贴,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家爷就是这脾气,尽管心里气我恼我,但谁要动了我一根手指头,他保准跟人翻脸。”
第六章
大炮都轰到家门口了,沈湛说的话,黑三还能不信么?
黑三懊悔得肠子都青了,觍着脸道:“二太太,误会,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我要知道您是陆参谋长的二太太,就是给我黑三十个胆,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啊!要怪就怪我这手下,不长眼睛!”说着,他将边上的冯四一把扯过来,往冯四的膝盖窝里踹了一脚,迫使他跪下,“今天我就把这人交给二太太处置了,您要杀要剐都行,我黑三绝对不说一个字!只要您能出气!”
冯四识相地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嘴巴子:“二太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有什么气就往我身上招呼,求您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放过寨里的兄弟。”
沈湛对要杀要剐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道:“罢了,你们现在放我下山,我向爷求个情,让他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黑三一听,喜出望外,立马叫人准备轿子送沈湛下山。说是轿子,其实就是几根木棍绑在椅子上供人抬的,沈湛嫌轿子慢,就问黑三要了一匹马儿,由冯四护送着下山了。
到了山脚,一眼就见数百人的军队围在山下,两枚炮准备新一轮的发s_h_è 。
冯四赶紧上前说明情况,领头的士兵听了黑三的话,看了眼沈湛就往队伍后跑去。过了一会,从后方开来两辆吉普车,前头的一辆车上下来两人,后头的车上下来一人。
沈湛骑马,端午就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见了这阵仗,就跟沈湛讲:“师父,前头那辆车上下来的是赵副官和陆参谋长,后头那辆车上下来的是谢师长。”
沈湛点了点头,表示清楚了。
两辆车上的人下来后,沈湛和冯四一行也被放了行。冯四小跑到陆参谋长面前,诚惶诚恐地道:“陆参谋长,我把二太太给您送回来了。”
从沈湛出现在视野的那一刻起,陆正则的目光就未从他身上移开过,乍然听见这样的称呼,看向沈湛的目光露出几分讶异。
沈湛觉得,这场面就很尴尬了。
而跟在陆正则身边的赵副官则是觉得……背后一凉。
人后的时候,沈湛什么话都能说得出,真人往面前一站,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陆长官。”
陆正则并未刨根究底,对赵副官吩咐了一句:“先带人去车上休息。”
赵副官道:“是。”
沈湛在山上用的是假声,又酥有糯,适才那句“陆参谋长”用了真声,嗓子清亮,虽然好听,但一听就是男人发出来的。
冯四闻言吃惊地盯着沈湛看,沈湛记着他那句“二太太”的仇,正愁找不到地方回报,见状走远了几步,朝冯四招了招手,将人招了过去。
冯四毕恭毕敬道:“二太太有什么吩咐?”
沈湛捏着好听的小嗓问他:“知道为什么你们差人送信给陆参谋长,陆参谋长却说没有二太太这个人么?”
冯四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沈湛粲然一笑,好心地用真声告诉他:“因为我是个男人。”说完,在冯四的目瞪口呆中,神清气爽地上了车。
沈湛上车后,见陆正则又跟冯四说了几句话,冯四就带着人上山了。陆正则回到车上,赵副官从原本的副驾驶换到驾驶座,一行人打道回府。
车上共坐了四人,没有人主动开口。
沈湛纠结了一会,主动开口道:“多谢陆长官出手相救,那封信……实在是事态紧急,望陆长官不要放在心上。”
陆正则不解道:“什么信?”
沈湛道:“陆长官不是看了信才知道我在黑风寨?”
陆正则道:“我不曾收到过信。”
沈湛问:“那您怎么知道我在黑风寨?”
此时,一直在驾驶座默默开车的赵副官自首了:“师长,那封信被我扔了……”
赵副官讲了自己扔信的前因后果,沈湛终于知道了为何陆正则不曾收到信,依然带人来黑风寨了。
原来,替沈湛看病的大夫回家以后同夫人大吵一架,街坊邻居都知道了黑风寨的土匪抢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上山做压寨夫人的事。赵副官得到这消息,觉得被绑的这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沈湛,就将事情报告给了陆正则,这才有陆参谋长带着第八师上黑风寨军事演习的事。
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讲,原本不清楚“二姨太”这桩事的陆正则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沈湛觉得自己刨了个坑往下跳,面上挂不住,佯装若无其事地看窗外。陆正则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沈湛身上迟迟不离开。
此时的沈湛仍然是一袭嫁衣,大红色的上衣和褂裙,头戴凤冠,面上施了胭脂水粉,点了朱唇,好比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沈湛按捺了一会,见陆正则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忍不住将目光对上去告诫。谁知两道目光撞在一起后,对方非但没有露出慌乱或赧然的表情,反而坦然地回视,目光清明,令人说不出其他话来。
沈湛暗道,陆参谋长是自己的恩人,是自己先开了“二姨太”的玩笑,叫人看两眼也不吃亏。可这样一直盯着人看实在是无礼,沈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想叫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礼。谁知对方的嘴角竟然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随后才如沈湛所愿,移开了目光。
车一路开到陆正则的住处,陆正则命人取了件自己的衣服,让沈湛换下身上的喜服。赵副官则是忙着让下属把昨日丢的废纸全都找回来,片刻后,陆正则的手里多了一封皱成咸菜干一样的信。
赵副官立刻收获长官的冷眼一枚。
好在等参谋长看完信,面色就全然缓和了下来。
沈湛进屋后折腾了好些时候,他脸上带妆,除了换衣服还得卸妆。陆正则借他的是一件藏蓝的长袍,还是簇新的,不曾穿过,他跟陆正则身形相差无几,大小刚好合身。
沈湛换完衣服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就坐着一个人,衬衫西裤,并无明显特征,沈湛唯恐再犯蠢,走近后就没有说话,对方主动开口道:“坐。”
是陆正则的声音。
沈湛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陆正则斟了一杯茶递到沈湛面前,道:“沈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沈湛如实道:“我还没想好。”
陆正则道:“再过几日我就会回省城,沈先生既然没有打算,不如同我一道回去,我替沈先生在省城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句话是要罩沈湛的意思了。
虽然沈湛才被陆正则从土匪手里救出来,但他仍不能相信陆正则是个好人。
沈湛在上海唱戏的时候,认识一名法国人,那名法国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人人都称他是绅士。可法国人却告诉沈湛,男人都是狼,绅士,只是有耐心的狼。
沈湛觉得法国人口中的绅士,跟中国人心中的君子是一样的,世上有伪君子,也有真君子,真正的君子是不能跟狼相提并论的。
只是面前的这位参谋长究竟是真君子,还是有耐心的狼,沈湛尚不能确定。
陆正则见沈湛不说话,道:“沈先生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沈湛不解地看着他。
陆正则凝视着沈湛,正色道:“陆某有惜花之情,断无采撷之意。”
沈湛:“……”
他觉得自从认识了这位陆参谋长,自己的脸就一直在疼。
第七章
陆正则如此直白地挑明了自己的意思,沈湛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更何况天气渐凉,他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安稳地过冬。
沈湛道:“陆长官如此照顾,我该如何报答呢?”不待陆正则回答,他就自个出了个主意,“我可以照顾陆长官的起居,洗衣做饭都可以。”
陆正则道:“这些事勤务兵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