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雪松因为这段巧妙的、百转千回的叙述沉默了两秒,这里面有故意为之,也有因缘巧合。
恰在此时,年轻人如同朝露般清新朝气的面庞出现在门口,陆宜南笑眯眯的倚靠在门框前,轻飘飘道:“师兄,你也在这呀。”
第8章 第8章
聊着聊着,郑西铭就发现自己电话被挂了,他还冲着话筒掏心掏肺的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呢,那边就嘟嘟嘟提示人没了。
“你怎么过来了,”渝雪松说,“前面有事……”
这时候正好有同事搬东西要过道,他侧身给让了让位置。
陆宜南则抢一步上来,抱过同事手里的箱子,“我来我来,我来帮忙的,搬哪去?”
同事虽然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孩子打哪冒出来的,不过还是大受感动,认为这届师弟真不错。
“就放外面就诊点,村子里的人会过来拿。”
“好嘞,”陆宜南抱着箱子,冲人一点头,顺便回答了他亲亲师兄的提问,“渝师兄,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朝渝雪松眨巴眼,“我可懂事了,如果师兄也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定随叫随到。”
渝雪松:“……”
他刚要说什么,陆宜南就潇洒的往外走了,阳光和穿林风落在他肩头,他肩宽腿长,倒不像抱着药箱,像是扛着战旗才刚攻城拔地打胜了仗的少年将军,得意极了。
渝雪松哑然失笑。
自信满满的人才知进退,小师弟肯定是没打过败仗的。
傍晚时分,天气渐渐凉下来,在城里还折磨人的日头,到了此时此地,就温柔起来,在远处群山上勾勒出绵延的金边,也在忙碌的医生、医学生眼睛里投s_h_è 出金色的光点。
“大家今天辛苦了,”渝雪松从红伞下出来,送走了一位刚抽了血的大爷。
大爷由孙媳妇搀着走了,佝偻的身形渐渐远去,同时,光顾义诊点的乡亲们也都差不多回去做饭了,四处炊烟袅袅,小孩赶着河里的鸭群上岸回家。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结束了一天的任务,相互调侃着终于可以去农家乐打麻将了。
可惜有那么几个人的任务还没有完。
渝雪松等人在交接了工作以后,从抽屉底发现一叠检查报告,看日期还是上个月月末送去H医科大附属医院检查的报告,估计被忙忘了,压了箱底,迟迟没有给就诊人,义诊的流程其实也不如医院规范,于是稀里糊涂的也没人来领。
他们和乡里的干部一块,把这几个人的信息找了出来,想办法通知人过来领。来倒是来了几个,可剩下几个怎么也联系不上,听村里说家里没装固话,老人家又不会用智能手机,得上门去找,那样能找到。
渝雪松也不好让人村干部自己去送,送了还又让病人跑过来问这单子是什么情况,于是干脆分了几个人,分头由村委会的人带着,晚上去送单子去。
晚饭后,几个人各自上了路。
多亏新农村建设搞得好,家家户户门口都通了路,就当是饭后在乡村散散步,也挺惬意的。
渝雪松在前面走,陆宜南在后面跟着。
他嘴里叼根Cao,身后跟一憨厚活泼的大黄狗,这大黄自来熟,不知道怎么就跟上了小陆同学。
小陆同学也自来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了师兄“需要我的帮忙”,跟上了师兄的步伐。
两人在乡道上边走边聊,时不时掺进一声大黄的汪汪汪,别有意趣。
“我爸老说,等他老了,就到乡下建个房子,自己养j-i种菜,”陆宜南说,“这么一看,还有点意思。”
“就是网不好,”他补充。
“一两个礼拜可以,呆久了就不行了,”渝雪松说,“山那边是垃圾填埋场,市里的垃圾都在那边,虽然都严格选址符合标准了,但不知道呆久了会有什么影响,再说了,常有一帮瘾君子和欢场客来这些地方潇洒,躲开监察——差点忘了,还有通缉犯。”
陆宜南:“????”
只见渝雪松唇角微微翘起,颇为怀念道:“我像你这么大,可能还小几岁的时候,经常和一群朋友上这条盘山公路赛车。”
陆宜南的脸上基本上是崩开了一条名叫‘人不可貌相’的大裂谷。
“……师兄还赛车?”他问。
渝雪松看着他笑。
又是看小朋友的神情。
“几岁的时候?”陆宜南忽然来了兴趣,“成年了吗?”
“成年边缘,”渝雪松低头想了想,“高中吧。”
陆宜南愣了半响,忽然笑起来,像发现了什么特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渝雪松问,“笑什么?”
陆宜南说:“我觉得你特像我哥,你们要是认识一定能一见如故。”
“哦?”
“我哥呢,每天上班穿衬衫都会把最上头两颗扣子扣紧,你和他说一百句话他回你一句,但其实以前他上高中的时候穿破洞牛仔裤,还开一摩托车停在学校外面,全家只有我知道他真面目——因为他不把我放在眼里。”
渝雪松一听也乐了,这人听着还真和他以前是一个风格的。
陆宜南还没说完呢,“我们家呢,我爸妈掌握生杀大权,我哥就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爸妈让他负责我的功课,他不想搭理我,但又得让爸妈觉得他对我特好,于是他就随便打发别的同学来教我,又或者给我发红包让我自己请家教去,还说不喜欢和蠢货浪费时间,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作势捂胸,表明自己痛心疾首。
渝雪松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哥俩太有意思了,像这样打打闹闹长大,肯定热闹。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村户家门口。
一直跟着陆宜南的大黄狗咬着他裤脚往另一边走,他干脆就在外边和狗玩,让师兄自己进去了。
大黄狗拽着他到旁边一大树下面,前后爪子并用的刨啊刨——刨出两根大骨头。
陆宜南看着自己脚底下裹了泥土的一根大骨头,哭笑不得。
大黄狗舔着爪子坐在一边,时不时悄悄瞥他一眼,骄矜的等着新朋友表示感谢。
陆宜南一直就喜欢狗,他养的一条金毛去年寿终正寝,之后一直没找新宠,这时候在山里碰上条田园犬,倒觉得特别喜欢、特别对胃口。
陆宜南蹲下来揉它脑袋,挠他脖子,“大黄同志,你家在哪?我把你带回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行不行?”
“汪——”
“嗯?汪一声就是行了!”陆宜南站起来,一指路,“走着,带我上你家去。”
“汪?”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对望着。
半响,大黄狗突然嚎了一声,往身后飞速扑了过去,尾巴摇的特别欢。
陆宜南扭过脸,看见了一个黑脸汉子,一手提着砍刀,一手倒提一只认不出品种的野生动物,估计是刚从山上打的野味。
那人又警惕又好奇的看了这个陌生的白净男孩几眼,大黄狗围着他脚下打转,他不耐烦的往狗腿上踹了一脚,狗嗷呜一声退后了几步,然而还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别叫了!”汉子不耐烦的吼。
看样子这就是大黄狗的主人了。
陆宜南上前一步,非常亲切友好的打招呼:“大哥,我是义诊的志愿者,你们家狗真机灵,讨人喜欢。”
男人没回话,上下看他几眼,面色y-in沉的冷哼了一声。
“走,”他又踹了狗一下,接着就扭过脸走了。
大黄狗一边跟上,一边又不住回头看陆宜南,依依不舍。
陆宜南:“……???”
我怎么你了?这么凶的吗??
直到进屋去找渝雪松,陆宜南都一直是满脑袋问号的状态。
门敞开着,渝雪松坐在一把竹椅上,主人家给他端了茶,茶梗飘在水杯上,他放到了一边。
他拿过来的检查结果是这家男人的,人家一家刚吃完饭,都围着渝雪松问这问那。
陆宜南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坐这里坐这里,”主人家给他也让了个椅子,让他坐下来,给他端了茶水。
“谢谢,”陆宜南赶紧接过道谢。
“……情况就是这样,具体的治疗方法和一些别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我也只是转达骨科同事的意见。我们建议最好是入院观察一段时间,至于癌细胞扩散程度,只能在手术过程中才能得知,现在看不仔细。”
骨癌?
陆宜南竖起了耳朵,医学生的学习之心上了线。
他注意到,屋角有个轮椅,是经常用的样子,而屋内一家四口人面色犹豫,迟迟未正面谈及病情。
这家人沉默良久。
“那我们就先走了,”渝雪松站起来,客客气气道,“多谢招待。”
陆宜南一抬头,这就走了?
渝雪松向他点点头,示意离开。
主人家也没留客,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就送他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