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会儿,”陆宜南喊停,回头问送客的中年男人。
“大哥,我想打听一下,村里头有没有一个……很黑,这么大块头,寸头,养一条大黄狗的?”
中年男人正想着呢,他女儿便从后边冒出头来,快言快语道:“他说的是曹俊!”
男人一愣,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哎!”
“认识呀?”陆宜南赶忙接着问,“是这样,我还挺喜欢他养的那条狗的,您知道他们家什么情况吗,我要是想买下那条狗,合适吗?”
渝雪松侧目,就这么一会儿,他还和一条狗结下了要拐回家的情谊?
男人大笑道:“买什么,走,我去你牵过来!”
诶?
女孩说:“什么你就牵过来,曹俊能让你牵吗”
男人粗声粗气道:“怎么不让了?他老子牵条狗还要他点头?”
陆宜南笑着说:“原来你们是一家人,真是巧。”
“切,”女孩白眼,“谁和他一家人,还嫌不丢人。”
“多久的事了,别说了,”母亲赶紧制止他们,“穆忠,你去送两位医生,狗的事晚上我去问问俊俊。”
陆宜南一听,狗的事还能引起他们家庭纠纷,马上就后悔提这事了,“那个,阿姨,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问问,没想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应该的,”女人在衣服上擦擦手,提了个红色塑料袋出来,“我们乡下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们,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腊肠,猪都是吃Cao的,不吃饲料的。”
这家人是真的挺热情的,还要给他们俩捎上自制的腊肠,两人百般推却,表示不接老百姓一针一线,然而最后还是提上了一袋腊肠踏上了归途。
第9章 第9章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黑,田地里蛙声一片,四周的农户都亮起了灯。
两人慢慢踱着步,陆宜南好奇问,“诊断是骨癌吗?他们家看起来条件也不是很差,怎么他们一副不想治的样子?”
“不是不想,是想过段时间再治疗,”渝雪松回答。
“过段时间?为什么?”陆宜南根正苗红道,“我看那个单子上写了新农合医保,这不是有医保吗,社会主义政策这么好,治病又不费几个钱。”他说完还唱了两句,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一副要上小学语文课本c-h-a图的样。
渝雪松不忍自己耳膜受摧残,赶紧轻轻一拽陆宜南的袖子,“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从周主任那里偷了病人出来呢。”
“周主任?一猜就是精神科的,”陆宜南一边说,一边抬手轻轻拨开渝雪松的手腕,食指指尖轻轻带过他手背,带来温凉的触感,他偷了腥似的得意道:“师兄,四舍五入算是牵手了。”
“那倒不对,”渝雪松随口就否了。他早在风月场里滚过好几遭,心里其实还觉得小孩这会儿说的有点欠妥,略‘浮’了。
只是当他垂下眼睫随意的扫上一眼,便忽然凝住了目光。
“哪不对了?”陆宜南全然不知,还一脸无辜的朝他眨巴眼。
半明半暗的将夜之时,暑意早早消退,不知名的小虫子扑着翅膀飞过,空气里停留着青Cao香气,气氛宁静舒适,少年人的面孔模糊却生动,轮廓显得极为柔和,清澈的眼睛却亮闪闪的。
渝雪松凝视他片刻,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确实是得了某种中年男人的通病,俗气被新鲜漂亮的面孔晃了眼。
“他们医保不报销,”他听见自己胡乱的添上了这么一句。
陆宜南也确实是年轻,没能从师兄神情的微妙变化里读出东西来,只是问:“嗯?为什么不报销?”
渝雪松收回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暗自按住了心绪,随口解释说,“等待期,不报销——周主任是神经外科的。”
他说着往前走,原先散步的节奏似乎调到另一个频道了。
陆宜南:“???”
“什么意思?”
“他们医保交的晚,还在六个月等待期内,这期间不能报销,打算先熬着,等能报销了才去,”渝雪松说,“你看他们家大儿子一直没出来,在里面卧床,是三个月前在我们医院做的手术,给大儿子治病家里钱花的差不多了,他们家也是从那之后才买的医保。”
“也是这个病?”
“不是,听说是砍柴从山上滚下来了。”
陆宜南哦了一声,思索一阵,尽管理解别人经济不佳,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是骨癌啊,他还打算捱上几个月?师兄你和他说清楚了吗,那可是要命的。”
渝雪松不置可否,只说:“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以后你还会碰到更多这样的事,尊重他们的选择吧。”
“……”陆宜南回想起刚才那个嗓门特大说要给他牵狗的中年男人,几个月以后,他可能变成冰凉的、没有呼吸的尸体,又或者被上帝光顾,侥幸只是少了条腿,还能大哭大笑。
渝雪松便放缓了脚步,道:“你要当医生,这才哪到哪。”
陆宜南为什么选医学院临床专业?
因为他亲n_ain_ai是战地护士,他亲爹是卖医疗器材发家的,大他十岁的亲哥是国际上最年轻、最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他的选择水到渠成。
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一份怎样的工作,但自己看见和道听途说的故事总是不一样的。
幸好只是萍水相逢,仅仅是心理上的微微不适陆宜南还是能克服的,他把语气放轻快,说道:“知道了,没事。咱们赶紧回去吧,天黑了,”
渝雪松注视他片刻,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意味。
.
两人很快回了住处,碰上其他送结果的同事也回来了,渝雪松和人聊正事,陆宜南识趣的溜了。
他和赵方歇分在一个房间,房间里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个人用品都摆在了桌面上,陆宜南刚一进去,就哎哟了一声,表示惊讶赞赏。
咱们赵大少,平时宿舍轮到他打扫他都得请钟点工,今天这一下乡还改x_ing了,真是破天荒了。
赵方歇半躺在床上,侧靠着枕头玩手机,头也不抬说:“去隔壁找孟诚,他烧了洗澡水,说等你回来用。”
“不急不急,”陆宜南旁边就是一木桌子,他顺势往上面一坐,一条腿半弓起来,歪着头问:“这里是你整理的?”
“还能有谁。”
陆宜南啧啧几声。
他为什么知道这一定是赵方歇做的,而不是咱们勤恳友善的孟诚同学呢,这是有深厚历史背景的。
赵方歇有这么一个不合人设的特点——每当他烦了恼了遇上什么事了,他就会激发出某种整理癖好,开始持续一周到大半年不等的收拾东西,不论功能用途,必须把所有东西都按高低顺序排好了,他才觉得心里无形的、纷扰的情绪也某种程度上跟着理出了头绪。
他上高中,失恋那回,足足半个学期,全班男生都在前一天晚上善意的打乱自己的书,等着第二天风纪赵一大早来挨个收拾,否则他一腔愤懑没地方发,就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开始收拾人。
现在,看这一屋子整齐划一的摆设就知道,赵方歇情绪不佳。
“怎么啦?”陆宜南从桌上跳下来,坐到床边,勾着赵方歇脖子,哥俩好的凑成一堆,“来,和陆小甜甜说说,我们小芳芳这两天怎么了?”
“叫谁小芳芳呢!”
他们俩小时候两位亲妈逗他们玩,还真就叫这俩小名,赵方歇想想都觉得一身j-i皮疙瘩。
赵方歇粗暴的一胳膊肘往陆宜南肚子撞过去。
他下手还挺重,陆宜南靠外边胳膊往木制床头板上结实撞了一下,墙上的白色石灰墙皮也连锁效应似的跟着簌簌落下,落了他满肩、满头都是。
赵方歇反而乐了,靠在床头拍掌大笑,被陆宜南甩了无数个眼刀子。
笑够了,赵方歇帮着把他身上的白灰拍掉,两人这才正经聊起天来,“装修质量不行,不怪我。”
“放屁,就你的锅,欺负墙不会说话呢,”陆宜南说,“你要是还有一点悔过的心,就赶紧跟我如实交代,你昨天干什么去了、前天又干什么去了,现在跟谁聊天呢?”
赵方歇装傻,不配合回答,“没干嘛。凭什么告诉你?”
“哼——”陆宜南干脆去抢他手机,一推一让的,谁也没占着便宜。
“别动!”赵方歇牢牢的护住手机,手机微信还响了几声,他也不看,额角微微下压,眼睛盯着陆宜南,生怕他来捣乱。
“看看怎么了,”陆宜南撇嘴,“我不看也知道你和谁聊天,不就是我哥嘛,谁不知道似的。还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你们俩特意甩掉我一起行动的事还少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哥什么意思。”——就是有意思!
他戳中了赵方歇的心事,不过赵方歇是城墙做的脸皮,泰然自若道:“你知道了就知道了,别动手动脚。”
陆宜南从床上跨下来,悠悠道:“邻户赵氏小芳,欲当我嫂子之心不死,迄今已十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