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对不起。我上次失约了。”
团团知道他说的是每次离开时都约定好的“下周见”,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委屈,或者发个脾气什么的,但不知为何,看到了大哥哥,心里就只是高兴,高兴得忘了说话。
妈妈离开了之后,她终日都过得惴惴不安,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顾余进看到女儿脸上从没露给他看的笑容,心里说不出是欣慰多还是嫉妒多。但严桓没给他抉择出结果的时间——他把门一关,开始上课了。
严桓先试了试小姑娘目前的水平,本来以为之前教给她的基础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结果却是出乎预料,团团记得分毫不差,而且很明显还经过了自己的独立思考。
他摸出几颗糖来,是给团团特别的鼓励。两人又对下了几盘后,严桓提前完成了今天的教学计划。他想了想,很有兴致地问道:“团团,我们今天就学到这里。还有点时间,来做游戏吧,你想玩什么?”
团团把棋子棋盘规规矩矩地收好,犹豫了好一会,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跑到严桓身边坐下了,软声软语道:“我心里有事,不想玩游戏。大哥哥陪我聊天吧。”
严桓又是惊讶她对自己如此突然的信任和依赖,又是惊讶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有心事要倾诉,两相结合,他都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了:“……呃,你想聊哪方面?”
“我来问问题,你来回答。不要撒谎。”团团托着自己的小脸,很认真地说道。
严桓迷糊地想,我不在的时候,这孩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怎么感觉一下子长大了不少?他以前只觉得团团像是个时刻瑟瑟发抖,动不动就要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此刻才注意到,这小动物,貌似内心挺复杂的。
“大哥哥,你先告诉我,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嗯?”严桓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感觉自己开心,仔细回想过后,发现最近没发生什么好事。除了……除了殊浅说的那些话。其实他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十分蠢蠢欲动地相信了他姐的话——筮情可能也是有点喜欢他的——为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就洋洋得意起来,都被小姑娘看出来了?
严桓无地自容。
“大哥哥,”团团的声音一下降了好几度,蚊子哼哼起来,“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很讨厌我……”
严桓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不是因为你。我开心是……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就开心了。”
“我听说开心的时候人都愿意帮助别人,那你,你开心的时候也愿意吗?”
严桓听出这话里孩子气的恳求,终于明白过来,团团怕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这小姑娘,至于扯这么大一个圈子吗,直说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团团也没有很久的交情,但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女孩,他就觉得碰到她,很幸运。
在团团身边的机会不多,但每次他都能心平气和下来,斩断很多杂思。为了这,他也心甘情愿去帮她。
“团团,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严桓心里预设了很多小姑娘的需求,感觉再离谱也无非就是买点很贵的小裙子了,她又没有异灵链,应该不需要丹药什么的——裙子的价格他还负担得起,再说还可以请殊浅帮忙。
严桓想得头头是道,却和团团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
小女孩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你把我带走吧,我想做你的孩子。”
第9章 团团身世
严桓被团团大胆的提议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几乎有点哭笑不得,却也不肯轻易地就把小姑娘的话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孩子气的玩笑来处理。
“团团,”严桓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在家不好吗?”
团团扁了扁嘴,竟是要哭的架势:“不好,我害怕。妈妈走了,没人要我了,哥哥你也不愿意要我吗?”她说完这话,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眨眼,两颗豆大的泪珠子砸了下来。
严桓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憋着气哭,连忙说道:“团团别哭,我不是不要你。我就是问问……”他有心直接把顾大哥叫进来,但突然意识到团团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根本没把她爸爸考虑进“要她”的人的范围里。
严桓蹙起眉毛,终于知道今天哪里不对劲了——金华不在家。团团的妈妈走了,听起来还是个再不回来的态度。
“团团,先不哭。”严桓伸手挑掉小姑娘脸上的泪珠,他本来是从不干涉别人私事的,但这私事落在了团团身上,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如果……严桓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团团留在这里会被虐待的话,他是要把她带走的。
可是,他能把她带到哪里呢?难不成一直养着她?
……还是先把情况问清楚再说。严桓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虚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团团,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没人要你了?你爸爸对你不好吗?”
团团已经整个地窝进了严桓怀里,她红了眼圈,像是又要落泪,但记着严桓的叮嘱,强行忍住了,只嗫嚅着答道:“他对我很好。可他不是我爸爸,迟早会不要我的。”
“顾大哥不是你爸爸?”严桓一头雾水。
这次,没等团团的话出口,房门就被人打开了。严桓惊了一下,放下团团,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望向来人,顾余进。
明显觉察到团团瑟缩了一下,严桓攥紧了手中的小手。顾余进也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在团团红红的鼻子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严桓身上,苦笑道:“小严,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吧。”
严桓迟疑了一下,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么温柔和蔼的顾大哥居然会让团团怕成那样。
顾余进见他对自己已然生出戒备之心,笑容更加苦涩了:“你只听团团的话,难道就不听听我的解释吗?”
严桓摸了摸团团的头发,低声道:“乖,我一会就回来”。然后他和顾余进去了偏室客房。虽然严桓来过顾家两三次了,但还从没参观过他家的房子。此刻这间偏室的布置,让他很是惊讶。
屋子里整一面墙都挂了大大的镜子,另外的台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剪刀和其他一些造型奇怪的工具。严桓突兀地想起迩尚暮的手术箱子,感觉这两者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不动声色地侦查了四周的环境,心想顾大哥居然是个理发师——这职业在以皇城为中心的北方可是并不吃香,他怎么会在这里定居呢?严桓没想出道理来,但顾余进特地带他来这间屋子,想必也是有深意的,严桓不怕他伤害他,顾大哥虽然体格看起来比他健壮,但怎么说都只是个没有异灵链的普通人。
既然没什么可防备的,那就静等着解释好了。
顾余进的确也不是随便选择的房间,他请严桓坐在一张软椅上,自己则坐在了对面。
“严老师,你和团团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严桓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纳罕,你还在外面偷听……
顾余进接着道:“她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她的父亲。六年前,”讲话的人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停顿半分钟才又开了口:“六年前我和金华还住在温县,那是南部的一个小地方,气候宜人,风景也优美。我出生在那里,我所有的亲人、朋友,我的家、我的事业都在那里。当时我和金华在一起三年了,我们过得非常恩爱美满。后来,我得到了一个代表温县参加郡里发艺比赛的机会,一旦得到冠军,我就可以跟随一位大师学习两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在北方理发被视为末流之技,但在南方,一个厉害的理发师,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我铁了心地要去,金华却百般阻挠。她那个架势,就好像我走了,我们就永远没法再见似的。可我以为她只是舍不得我,没仔细想,坚持离开了。后来我得到了冠军,学满两年回到温县……”
顾余进说到这里,又一次停顿了,他像是难以启齿,却硬是把接下来的话说出了口:“金华生了一个孩子,才只有六个月大,那个孩子就是团团。”
严桓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他坐在这里听人家的家务事,这算怎么回事呢。
况且,几乎已经涉及到一个女人的名誉问题了,顾大哥为什么愿意告诉他这些。
觉察到严桓的不安,顾余进放缓语气:“小严,你听我把话说完。团团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不细说了,总之我是万分地后悔,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那以后我们在温县是住不下去了,我带着金华背井离乡,搬到了皇城。我请求金华的原谅,我也愿意把团团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没想到金华嘴上说原谅了我,可心里根本不是那么认同的。她怕我总有一天要把团团赶出去,所以从孩子刚懂事起,就告诉她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让团团处处防备着我。我是从那时候才意识到金华变了。她以前不是这么……这么样的一个人。她怕我害团团,但她自己对孩子的所作所为却让我糊涂极了。团团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对她动过手,甚至没说过一句重话。但金华,有时候她溺爱死这个孩子,什么好吃就买什么给她,有时候她又非常地厌恶她,不由分说地就找茬体罚她。团团不肯向我求救,她心里认定了我是个坏家伙,迟早要抛弃她的。我为了这些事和金华吵过很多次,可她一哭,我就没办法了,怎么说都是我有错在先。就这样一直吵吵闹闹,直到上个礼拜。上个礼拜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顿饭,我特别开心,觉得她或许是想开了,结果……结果前天她留下一封信,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