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进吸了一下鼻子,喃喃道:“她大概早就受不了了吧,这次终于能逃脱了。”
严桓突然得到这许多的信息,几乎有点分辨不清真假,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常规地劝说道:“顾大哥,你不要太悲观。嫂子她说不定只是出去散散心。”
顾余进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只好放弃了:“我不是伤心。我只是空落落的。她走了也好,本来这个家就形同虚设了。她走了,我们两个都轻松,只是可怜了团团。”
顾余进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直视了严桓,可惜严桓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头发后面,让他没法更加直接地表达真诚:“小严,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顾大哥,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忙缓和一下我和团团的关系。团团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是信任你,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把她养到十六成年还要好久呢,总不能让她一直躲着我啊。我知道,我刚才的话,你可能不完全信,那没关系,不信的地方你可以去问团团。我这么请求你,实在太唐突了,但是,我绝对不是让你白帮忙的,我可以付你报酬,而且你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得。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推脱。”
严桓听了他这番情真意切毛毛躁躁的恳求,本能地就想拒绝。他晕头转向地想,这是怎么回事,他就是来教围棋的,怎么变成了调解家庭矛盾?那边团团才求他把她带走,这边顾大哥又求他帮忙把团团留下。真不知道任务是变简单了还是变难了。
这父女两个,怎么还赖上他一个了?
不行,严桓恢复了冷静,团团的忙他是得帮的,那是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但顾大哥不一样,这是个成年人啊……既然团团没危险,他做好本职工作也就可以了。他的本职,就是家庭教师。再说,他自己的情感生活都一片混乱,哪有能力解决明白别人的情感问题。
严桓定下主意,开口说道:“顾大哥,对不起……”他那有理有据的话还没露出头,就被顾余进蓦然红了的眼圈吓回去了。
“顾大哥,你……你别激动。”严桓胃疼地想,你女儿才哭过,你就歇歇吧。
顾余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扭过了头,声音透着一股疲惫和羞愧:“见笑了。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本来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只是……”他说不下去了,他只是突然变成了无根的浮萍,他的湖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而他本来以为这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他没准备好,他甚至有点害怕,所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路过的人。
那个人就是严桓。
但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他一个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这样子地不能随遇而安。
严桓是个心很软的人。正是知道自己心软,才乖乖地不去多管闲事。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几乎透露出有如实质的彷徨和不知所措了,凝固的空气使他已经不能假装没看到。
“顾大哥,”严桓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试着和团团说说这件事,但我不能保证她会听我的话。”
顾余进睁大了眼睛,似乎用了好一段时间才听明白严桓的意思。他站了起来,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语言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居然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把抱住了严桓。
严桓猛地站起来,推开了他。推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尴尬地收回手。谁知顾余进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反感一样,已然被“有人伸出援手”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一阵风似的冲到一个柜子前,他从里面摸出一大块布来,又快步走回来不由分说把严桓摁到了座位上。
严桓只觉得耳畔一凉,脖子一紧——他已经被那块布围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严桓一直是短头发的打扮,所以对于此情此景是非常熟悉,他终于大惊失色,没法维持一贯的平淡表情,慌忙道:“顾大哥,你要给我理发?!”
顾余进迟疑地问:“你不愿意?我看你没留长发,以为你不会反对的。”他又自以为洞察了严桓的心思,解释道:“你放心,我的技术并不差,不然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露手的。”
“不是的。”严桓无奈地阻止道,“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不需要理发吧。”
顾余进笑了一下,拿起剪刀他就立刻稳定了下来,绅士风度和泰然自若重新包裹伪装着他。“任何人任何时候都需要理发。”他笃定地说道,而后又比量了一下严桓的头发,“小严,你这个刘海太长了,整个人都被遮得没了精神。年纪轻轻的,要珍惜啊。”
严桓无力反驳,顾大哥说的是有道理的。同时他也看出了这个男人在尽其所能地讨好他。严桓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善事,但得到这份善意的人显然是和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得了冠军,还和大师学过两年——手艺错不了吧。严桓如此安慰着自己,任命地把一颗脑袋交给了顾余进。
但身体交出去了,心还是飘乎乎的。他受不了别人盲目地把一切希望都托付给他。严桓忧虑地想,我真的没那个能力啊。
顾余进没有说谎,甚至是大大的谦虚了。严桓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新造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确更加好看,很有一些年轻人的活力了。
顾余进盯着自己的成果,也是非常满意,且满意中还有一丝惊奇的成分:“小严,没想到你的眼睛这么漂亮,遮起来太可惜了。”
严桓听他夸人如此坦然直率,强绷着没有显出不禁夸的小家子气来,但他的确是有点害羞。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谁直白地夸奖过他。于是他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微笑了一下表示礼貌的谢意——嘴角弯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被顾余进搞得晕头转向,他把团团给忘到一边去了!
严桓收敛笑容,开始谈正经事:“顾大哥,我觉得我们不能把团团逼得太急,要慢慢改变她对你的看法。”
顾余进很赞同:“是这个道理。小孩子,心灵还是比较脆弱的。她现在吃饭都不和我一起,而需要我送到卧室去。”
严桓思索片刻,提议道:“那不如就从吃饭开始吧。”
顾余进又是赞同:“那就麻烦你了,我现在去做饭,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严桓愣了一下,拒绝道:“顾大哥,我就不留下吃饭了。”
“这样啊……”顾余进明显是非常失望,“我是觉得你愿意留下一起吃,团团也更愿意出来。但你要是还有别的事,那也没办法。”
严桓其实并没有别的事,筮情出任务了,很多天都没回来,殊浅今天也不在家,和朋友约了晚餐。严桓就算回到家,也要自己下厨做饭。
他其实有点累了,完全不想动弹。不如买饭回去?严桓不知不觉又开始走神。
顾余进以为自己说动了他,连忙趁热打铁:“小桓,要不是非做不可的事,你就留下来吃一顿吧。我还没好好地感谢你,这顿饭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严桓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然而半小时后,他、顾余进和团团围坐于一张桌子,大快朵颐。
团团果然像顾余进预料那样,死活要拉着严桓一起,她才肯上桌。并且她不同意离开自己的小卧室,而是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把小饭桌搬到卧室里来。
饭后,顾余进依然不肯放过严桓,又使出了新的招数来笼络他。这回严桓再也架不住他滔滔不绝的热情,客气又决绝地逃之夭夭了。
第10章 酒不醉人
回到家的时候,严桓很讶异地发现家里的灯是点着的。
他有点疑惑,早归可不是严殊浅的风格。开门进去了,他才发现回来的不仅是殊浅,还有筮情。而且屋子里的气氛明显很僵硬。老大端坐在椅子上,严殊浅垂头丧气地立在一旁,抬眼瞟到了严桓的新发型,却憋住了大呼小叫,脸绷得紧紧的,是个认错的态度。
严桓不明所以地开了口:“你们回来了?”这是句废话,他心里有点小期待,也有点小担忧,不知道筮情对他的新形象有何反应。
筮情的反应是没有反应。他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严桓剪了头发,只严肃道:“以后不要这么晚才回来。你们出了事,我要怎么向界主交代?”他说完,没等严桓的回应,就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严殊浅松了一口气,立刻瘫在座位上,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了进去。
严桓担忧地问:“怎么回事?”
“妖绫的事被老大知道了。他今天又抓到我在外面胡闹……”严殊浅委屈道,“我就和朋友玩点刺激的游戏,怎么就胡闹了。老大他真是越老越古板,干脆他去当界主吧,我看他和界主越来越像了。”
严桓怕他姐发牢s_ao到没完,连忙也躲进了自己屋里。
他也听说了血妖绫的事,那姑娘求赤做她的导师,赤却说要考验她的能力。赤可不是什么善心菩萨,一个小考验足以要了血妖绫半条命。筮情生气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大概是觉得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吧。
严桓对着镜子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眼神黯淡下来。
好像也没有很好看。
他的头发长得快,等到了“预测验”的时候,刘海又爬过了眉毛,把眼睛遮了起来。
异灵大陆的资源有限,每个家族门派的资源也有限,所以明争暗斗总是在不断地上演。泪院同样不例外。
“预测验”是那些眼红筮情小组的人给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他们不服气,凭什么一个七阶的大高手要陪在一些不那么厉害的人身边呢,像迩栀飖严殊浅这种四阶往上的,他们还能勉强同意,但其他人,迩尚暮只有一阶,血妖绫更过分,根本没有异灵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