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果不知情的人此刻进到姜老师家的客厅，十个得有九个会觉得死党是居委会派过来查户口的。
一个个问题不停息地接踵而来，即使提问者语气还维持着亲切，也难免让回答的人心里不舒服。
阿夜却不然，也许是死党的提问让他注意到了许多以前忽略的事，一些没有仔细思考过的小细节。所以他不仅没有不耐烦，有时还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死党越问越是一头雾水，他反倒从中受益匪浅。
拥有人的外形，拥有自己的姓名还不足以让你成为一个人。
你多大了？你的家人呢？你过去是住在哪里的？
你没有读书的话在做什么工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喜欢什么？平时有什么休闲活动？在这边有其他朋友吗？
有些问题阿夜没有想过，一时给不出答案；有些阿夜说了，死党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最后他知道的也和姜老师告诉他的内容差不多。
“天，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狠狠灌了一大杯凉水，死党颓废地喘了口气，“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有身份证是个从小被关在阁楼上的黑户我都信了。”
“……你怎么知道的？”
阿夜原本是只黑猫，没有身份证是肯定的，但是被关在阁楼还是第一次听说。
姜老师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转向阿夜。
阿夜罕见地放空眼瞳，陷入了回忆。
“我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不一样，所以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屋子里穿梭，我却只能待在阁楼，防止被邻居之类的发现异常。”
这还是阿夜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虽然不是悲伤的内容，但姜老师总归从他身上看出来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是不一样的，不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猫。”
“猫？”
阿夜用行动解释了死党的疑问。他的发间伸出猫耳，身后的尾巴明显地摇晃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眼瞳也变成了猫的竖瞳。
“是猫，也是人。”
阿夜正因为是猫也是人，所以既不是猫，也不是人。他可以切换人型，猫型，半人型，却无法融入猫的世界，人的世界。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异常的存在。作为猫它十年都不会成长完全无法和其他猫相处，而作为人，即使和死党进行了深入交流，死党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想要得到理解，只能再次展示他不是人的一面。他不是人也不是猫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再次看到头上长出猫耳的阿夜，姜老师的心情却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回想起阿夜当初拼命练习收起耳朵藏起尾巴，努力地学习怎样做一个人，自己只是单纯以为对方是被好奇心驱使的。而现在他隐约明白那不是什么无聊的衍生物，没有谁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答案，就懂得自己想要抓住什么愿意放弃什么。
阿夜已经过了太久在夹缝中的日子，他想要彻底踏入其中一方，一定很难，一定很痛，但都是值得的。
“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嗯？”
“拜托，姜老师，姜班头你现在在送我出门，可以先暂时不要想你家那位吗。”
“我跟他……你不会觉得奇怪吗？这么快就改口了。”
“刚知道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世上竟然真的有……不过仔细想想，这是你遇到的事就不奇怪了。”
……他的生活不应该是一向中规中矩稳妥扎实吗。成绩中规中矩，表现普普通通，安安稳稳地念完了大学，在关系最好的导师底下混到了硕士学位就回家乡母校找了一份工作干到现在。这样的他会和一只猫妖谈恋爱，他以为死党会难以置信。
“你真的相信我能和他继续下去吗？”
“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对‘另一个人’那么上心。你接受他，维护他，甚至因为他开始质疑自己。别告诉我这些你眼瞎到看不出自己的变化。我曾经以为你的屋子会一直一个人，可你现在让他住进来了不是吗？”
死党嘴上说着“屋子”，却看着姜老师的胸口。
第33章
有那么一些时候，阿夜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难以相处了。
要不然，和他同居的那个人为什么一直在躲他呢。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们在猫咪咖啡厅里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在视线相对后偏开目光。他喜欢观察自己，无论是在顶部的隔板上休息还是穿梭于猫爬架之间，总有被人注视的感觉，但当它偏过头往回看，穿着橙色围裙的人却是在认真擦拭台面，调配饮品，一副专注于自己工作的模样。
无论是跟在母猫身边游荡街头巷尾的日子，还是在猫咖里，对它不感兴趣的人会无视他，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人会用零食、逗猫木奉等等东西吸引它。黑猫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只想默默注视着它，躲闪着它的回应。正因为他的特别，它记住了那个男生，时光如梭，岁月流逝，他始终占据了它记忆的一角，以至于久别之后的第一面，它就凭感觉认出了他。
它在他面前变成带着猫耳猫尾的少年，因为太过于震惊，同居人第一次没有避开对视。他看了看便签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又看了看自己，把自己接纳进了这个家，他一个人的家。
或许是担心自己在陌生环境不适应，或许是好奇心战胜了别的什么东西，刚住进来那段时间同居人不再躲着他了，他不太习惯开口说人类的语言，同居人能从他的肢体动作，从他的眼神了解他的开心他的不快。有时候真想时刻准备一张镜子照一照，看看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反应在外的，要不然为什么他一开心同居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他生闷气时他也会愁眉不展。
这样的默契在对方生日那晚以后出现了缝隙。他又开始回避自己。
是因为那个吻吗？是因为那句喜欢吗？
直到他变成人那个夜晚他们发生实质关系以后，对方才重新能够面对自己。或者不如说他还是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强迫自己在躲开之后要再次回转视线。
“你怕我吗？”
“？”
“你在躲我。”
“你很好，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曾经直白地问过对方，端着茶杯的地理老师回答时露出了温柔而无奈的笑容。
阿夜不懂对方的意思，他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有一件却是不会错的，他们之间还隔着某种隔膜，即使现在那道阻隔轻薄了许多，却依旧坚强地横在他们之间。也许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更多的只是害怕失去自己。他想要靠近对方就必须不断迈步，不断逼近。
退无可退时，自然就只能面对自己了。
也不只是为了跟他更近一些。他将他的朋友介绍给自己，让自己一步步适应人的生活方式，自己也不能一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停留。
收到“批改试卷中午无法回去”的短信，姜夜决定去给对方送饭。离开安全而安静的住处，在楼下的餐馆打包两盒咖喱饭，他来到喧闹的大街，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对照周围的店铺，辨识身边的环境，直到抵达对方每天早晨出门后的终点。
穿上了衣柜里找到的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姜老师工作的学校的衣服，姜夜一回生二回熟，找到了还在办公室整理备课笔记本的同居人。
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把盒饭放在办公桌上，提出一起吃午饭的邀请。
第34章
能在办公室享用热乎乎咖喱的好心情终究是盖过了对黑猫冒牌学生身份被识破的担心，姜老师没有再重复以往的说教，而是问起了黑猫在家的情况。口头上虽然已经和死党承认了他在和黑猫交往，但介于一见面就两人单独同居中，关系从同居人变成恋人除了增加了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外，还能给双方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阿夜却不一样，比以往更黏他了。阿夜已经能够稳定地保持人型，却还经常变回黑猫，在他晚上伏在书桌上工作时趴在他腿上浅眠，不肯乖乖先上床。早上醒来时经常被对方箍在怀里，连翻身都做不到。识字等学习差不多进入尾声了，阿夜捏黏土也捏得有些烦，淘宝店暂停接订单。他又不喜欢一个人出门闲逛，故黑猫最近白天在做些什么他倒是挺好奇的。
“我在翻一些旅行的游记，你不是说放假带我去周边玩玩？”
几口咖喱下肚，姜老师想起来了，自己是给过阿夜这个承诺，在他晚上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打架却为了长久地保持人型撑着不睡觉的夜里。
“是啊，再过一个多月学校这边一放假就可以出发。有想去的地方吗？”
“哪里都可以。”
那自己还是抽空做个旅行计划，去查查开车到各个景点花费的时间。考虑到开车时，姜老师猛然意识到不妥。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中徘徊，姜老师大多数时间都是骑自行车代步，方便停车还不易拥堵。虽然驾照大学就考了下来，但他自己还迟迟没有买车。
“自行车不行吗？”
“不去特别远的地方，自行车也可以吧。我看到网上说这种好像叫骑行？”
“骑行倒也不是不可以。”相较之下，骑车出行不仅更加轻便，还能更仔细地欣赏沿途的风景。姜老师大学也和朋友约过几次短途骑行，有点经验。唯一麻烦的可能是阿夜的位置了。他肯定是不会骑车的，后座要用来驮包不能载人，买个猫包把阿夜背在背上看起来还可行一点。但想到明明是想带阿夜出来旅行却把它关在一个密封的背包里遭罪实在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