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叔叔么?”汤鹿如是这么问道。
汤昃杳的脸上有过一丝异样的表情,“爹爹欠他太多了,该还了。”
汤鹿点头。
是了,他们父子好像是欠了那一对师徒不少东西,只是不知道欠的是什么而已。
“他们在那里,”汤鹿抬头看向拔地而起的万丈深渊的边上,一鸦青色和一梨色的身影隐隐约约能看得见,“不止是爹爹有不得不见的人,孩儿也有想见的人呐。”
权翊和商芜卿的影子被月光投s_h_è 在碎石和泥沙上,光看影子就觉得眼花,更何况是直接看他们的动作呢。
权翊狭长的眸子下方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痕恰好覆盖了那枚泪痣,权翊伸出手抹掉了多余的血迹。看着如同从天界堕入到凡世的商芜卿,少年的桃花眼倒影出刀光剑影。
权翊的神情和平常一样,噙笑打趣道:“不公平啊,我用的是断剑,而师傅的手里的渊影可是出自第一铸剑师的手,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
话是这么说,某个人还是用只剩一半的消灾剑和商芜卿打了个平手,是的,他们俩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
商芜卿无奈笑了笑,将手中的渊影丢给权翊,与此同时,权翊也将消灾剑扔出,俩人同时接到剑,有人有些得意地说道:“师傅,得罪了。”说完,剑招便劈头盖脸地使向了商芜卿。
权翊的力道十分大,商芜卿堪堪接了剑招,轻笑了一声。
又听权翊说:“师傅,无心崖就你一个人,有什么好待的。”
商芜卿的神情很释然,“为师习惯了一个人,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习惯了。”他知道权翊是劝他离开无心崖,到江湖上走走,可是到了江湖上他又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么。
权翊像是抓住了商芜卿话里的漏洞,不满地说:“既然师傅喜欢一个人,那为何常常让沈深鸢叫我回去呢?”
顿时,商芜卿怔住了,权翊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手上的剑却没有停过。
权翊盯着眼前这个只会越长越年幼的少年,心平气和地说:“正着来也好,倒着来也罢。您的私事我从来都不想参与,不过我还是想日后见着您,第一句说的还是那一句,师傅你又年轻了。”
商芜卿的眉头轻轻皱起,世人皆想返老还童,永保青春,就是是死也想死在最美的年华。可是他不想那样,他想和最普通的人一样,于是生老病死成了他这么多年来的追求。为了实现他这个卑微的愿望,商芜卿选择了用他人进行交换,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落雁城的人的x_ing命。谁想,世间总有那么几个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就像吴能,沈深鸢……这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择手段成了他们的底线,他们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还好,沈深鸢陷的不算太深,他舍弃的仅仅是自己的灵魂,而不是把手伸向了其他人。
权翊手上的招越发难防守,有好几次,剑气都伤到了商芜卿,但是权翊的动作却有些心急,他好像很想立刻结束说是检验他底子的考试。
急则出乱,在权翊使出自己九成力的时候,他把商芜卿逼到了死角,商芜卿的脚蹬在地上,不停地后退,直到退到离深渊一寸的地上才停了下来,细石窸窸窣窣地坠下去了。
商芜卿未曾回头看过身后的万丈漆黑,反而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那一轮圆月,在这年年不变的月亮下面,他曾教一个永远那般冷清的人如何用剑。
看到那人逐渐走近,商芜卿丢了早已不堪一击的消灾剑,剑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声响,似乎在不满商芜卿的动作。
商芜卿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是我输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输了是指什么。
当权翊看到商芜卿任由自己往后倒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拉住了商芜卿的衣衫,猛地往回拽了一下,商芜卿落到了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却是直直地往下坠。
喉咙里被他压制了许久的甘甜涌了上来,血流到了他的耳侧,风呼呼地在耳畔飞舞着,他忽然笑着看向了悬崖上。
汤鹿赶到的那一刻,恰好看到权翊掉下去的那一幕,他奔到崖边,像是失声痛哭地喊道:“权翊——权翊——权翊——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他看见了那人不知为何露出了笑容,而那人瞧见的是,他最喜欢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和……绝望。
权翊如同折了翅膀的渡鸦一般隐在了黑暗里。
汤鹿趴在地上,刚才如果不是汤昃杳拦着,他可能就跳下去了,他仍然大喊着,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心脏忽然骤停,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四十九章:泡影
这是在一间摆设都是白色的房间里,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汤鹿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胸很闷,有些喘不过气。
他从被子里伸出病态白的右手,扶上了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s-hi漉漉的。可是,脸上明明是干的呀!
好难受!心脏像是被攫住了,被缠绕在荆棘之中。
汤鹿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看向了别处。
在床边站了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头发里藏了几根银丝。看到汤鹿看向自己,他和蔼地一笑,不难看出这人年轻时候也是非常英俊的。
“爸……”汤鹿莫名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违和。
汤爸应了一声,然后去拉开了窗帘,一瞬间有一缕清晨的阳光偷溜了进来,缓缓地照到了病床上的汤鹿,由于视线突然亮了起来,汤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睁开时才看到汤爸的眼圈有些黑,想必是忙完工作直接赶过来照顾汤鹿的。
“又没休息么?”汤鹿有些心疼,他从小就扯着汤爸的后腿,汤爸为了他随公司一起迁到国外的机会都可以放弃,原因很简单,他要每天来医院陪他有先天x_ing心脏病的儿子。
听到汤鹿这么问,汤爸猛地睁大了双眼,过了许久才平静下诧异的心情,“爸精神好着,你就别瞎cao心了。”汤爸提过桌子上的小笼包,将其掰成了两半,然后把里面的陷去掉,把皮递给了汤鹿。
汤鹿看着眼睛的小笼包,微微有些发愣,是不是也有一双好看的手这么做过。
半靠着坐在床上,汤鹿一口一口地吃着小笼包,就听汤爸说:“你这孩子像你妈,她也不喜欢吃包子里面的r_ou_。”
汤鹿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汤妈妈的事,汤爸也很少提起汤妈妈,今天突然说起来让汤鹿有点没有缓过来,怔怔地看着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她的忌日还有三天,到时候我跟公司请个假,我们去看看她吧。”
汤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汤鹿坐在轮椅上,古井无波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前方。
汤爸正半跪着,将一束洁白地无可挑剔的白玫瑰放到了汤妈妈的墓碑前。
汤鹿心里没有难受的感觉,因为自他懂事后,他的妈妈从来都只是冰冷的墓碑上的那张黑白色的照片。
汤爸是个念旧的人,他坐在一旁跟那张永远回答不了他的话的照片说了许多话,话里一直提到的都是汤鹿,说他长大懂事了,说他会替人着想了。
“妈——”汤鹿轻轻地开了口。一阵微风吹过,将他的声音埋在了夕阳里,不过,照片上的那个人一定能听得到的吧。
扫完墓汤鹿又回到了入目都是白色的病房里,由于先前有些特殊情况,所以他一直都是住的单人房,于是从早到晚除了汤爸和医务人员他谁都没见过了。
傍晚时分,汤鹿坐在床上看书,他又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摩挲了一会后他垂下眸子,两眼放空,连呼吸也被他压制了。
他觉得自己很陌生,自己的灵魂,自己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汤爸一脸疲惫地进来。
汤鹿率先开口:“我想明天就出院。”
听者愕然,又听汤鹿道:“我想家了。”
一会后才听到汤爸叹了一口气。
次日,汤爸去办理出院手续,而汤鹿在病房里收拾着东西,东西挺多,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这也不怪,毕竟他在这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医生说他的病最好留院治疗,这样子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控制。突发情况倒是有过好几次,每一次他都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然后顽强地活了下来。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汤鹿东西已经整理好了,可是还不见汤爸回来,汤鹿也只是去找了。
他走在楼道里,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似乎这层楼就他一个病房在使用着。
正纳闷连个医务人员都没看见呢,就在拐角处听到了两个小护士聊天的声音。
其中一个道:“好像这层楼的那个人要出院了。”
“那我们以后就不用来这层楼了,好耶!”另一个回答说。
“是啊!”
“想到以后不用来这受气我就开心。也不知道谁欠他什么,那人发起疯来什么东西都砸。上次我还被他用书砸上了额头,当时血就流下来了,你看你看,疤还在呢。”小护士指着自己的额头给另一个小护士看,“要不是他爸有钱,鬼才愿意照顾他嘞。呵……最近几天他倒是挺安分的,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被鬼神附身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怎么想出院了,医院不是他的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