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夕被这个书生逗乐了,笑道:“他怎么这么笨,明明游上去就可以活命的。”
莫首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叹然道:“是啊,就是很笨呐......”
苌夕一愣,将那个故事又回味一遍,问道:“你说的,当真是书生?”
他把当真两个字咬得很重。
莫首南莞尔,“当真是书生。”
苌夕仿佛陷进难题,偏过脑袋,反复琢磨那故事的涵义,没有再接话了。
首南说的不是书生,是他。
其实,他与沭炎的情义算不上多深,既未同甘苦,也未共患难。但他偏偏像是一个愚蠢的囚徒,自己把自己关在牢笼里,始终不出来。
苌夕十分喜欢与首南聊天,那个瞧上去孱弱的人,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强大,总会在无尽黑暗中,为他织一片明月光。
既不点破,也不焦虑,却总能将力量注入他体内。像徐缓流动的涓涓溪水,源远流长,流进他心里那片干涸的荒地。
那晚,苌夕留宿在莫首南的住处。莫首南的床铺只有一张,又窄。他便念了个法术,变了另一张,自己睡上去。
“首南,你知道么?今天与你说的那些话,这么久我一直闷着,从未与人说。”
哪怕是白葶。
莫首南嗯了一声,“我知道。”
苌夕倏地抬起上半身,望向小床上的人,道:“首南,明日可否别去摆摊写字了?”
“为何?”
“我定然是睡到日上三竿的,那时候我起来,得有人给我做饭。”
“后院有果林。”
苌夕不满这个回答,哼了一声,侧过身去,背对那人。
莫首南望着那倔强的后脑勺,尴尬地咳了咳,道:“明日......不去了,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苌夕心里乐开花,又转回去,道:“一言为定?”
莫首南勾唇,“嗯。”
次日,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太阳已经晒了屁股,苌夕却还没醒。
有人戳了他一戳,他哼哼唧唧地扭动两下,接着睡。
又被戳了一戳,他摆摆手,糯糯道:“首南别闹......再睡一下下......”
对方不厌其烦地戳着,苌夕干脆装死。
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小东西,我不在便睡这么久么?”
期盼了八百年的声音蓦然闯入耳廓,苌夕翻身坐起,定定看着对方。
月白的衣裳,如墨的眸眼,仍是旧时模样。
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美人,你又来了?”
“又?”沭炎点头,坐到他身边,道:“怎么,经常梦到我么?”
苌夕的眼神变得明亮,点点头,道:“嗯,比如现在就是。”
沭炎勾唇,道:“现在是真的。”
苌夕跟着也笑了,露出右边的酒窝,道:“美人就是喜欢哄我,明明是做梦,偏偏跟我说不是。”
沭炎柔声,道:“喜欢你才哄你,不然,你瞧过我哄别人么?”
苌夕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沭炎道:“这下,该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苌夕万分谨慎,道:“......不能。”
“为何?”
“不为何......”
沭炎轻轻揉他的头,道:“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苌夕道:“你掐我一下试试?我痛就知道了。”
沭炎刮了下他的鼻子,宠溺道:“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苌夕垂首,很不高兴。
沭炎见他这样,便象征x_ing在雪白的脸颊上掐了一记。
苌夕不满意,道:“太轻了,没感觉。”
沭炎无奈,道:“那要怎样?”
苌夕抬起手,道:“像这样。”
然后就用了十足十的气力,在自家脸颊上狠狠一扇。
......
“嗷——”
某狼第无数次在剧痛中惊醒,徐徐坐起身。
从悲伤,到惧怕,再变成习惯。
.......................................
莫首南自己转着轮椅轱辘,从茅屋后面的果林摘了些新鲜果子。回来之时,看着苌夕脸上的红掌印,惊愕道:“你鬼上身了?”
苌夕习以为常,露出掩饰的笑容,自恋道:“没错啊,而且还是个色/鬼,专门挑俊美无双的狼王苌夕下手。”
莫首南摇摇头,将果篮递给他,道:“我这里没有r_ou_食,俊美无双的狼王,您恐怕只能将就吃了。”
苌夕接过果篮,抹了抹嘴,道:“有吃的就行。”
莫首南转着轱辘,去院子的水井打水洗手,道:“不嫌弃就好,出去可别说来我这里,我不管你吃喝。”
苌夕拿起一个青梨,用袖口擦了擦,咔哧咬下一口,心满意足道:“这话我说出去也没人信呀!”
莫首南听出话里的意思,笑得危险,道:“若是有人信,你倒还真要说么?”
苌夕真诚无比地摆手,道:“不会不会,铁定不会!”
莫首南擦干手,拿起一个梨,道:“那便好。”
两人正吃着,外头突然响起粗犷的人声:
“——莫首南?莫首南!给爷爷出来!”
光听声音,便知是个蛮汉。
苌夕朝门外一望,果然是个身形如山的壮汉,瞧不出是什么妖,便回头问莫首南,“谁啊?”
莫首南叹息,将手里还剩一半的青梨放回桌上,转着轱辘朝门外去,“一个闲妖。”
门外的壮汉仍旧骂骂咧咧,“你这溜酸的禽妖,还不给爷爷滚出来!”
莫首南缓慢行到屋外,眉间微锁,道:“何事?”
壮汉lū 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粗声道:“爷爷警告你,离爷爷的长子远一点儿!”
莫首南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你自己把人看好,令郎自然没机会来我这里。”
壮汉抹了一把络腮胡,“谁知你这妖精用了什么妖术,把我儿迷得团团转,竟跟我说不娶妻不生子,要跑来跟你长相厮守!”
莫首南淡淡道:“令郎找我求字,我便给他写了。没有你口中的——”
“——我呸!”壮汉指着莫首南的鼻子,铁了心要生事,“少跟爷爷巧言令色!你凭什么勾引我儿?你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个断手断脚的残废么!”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莫首南彻底沉下脸色,八百年前的意外是他此生的噩梦,即便再落魄,也不容许旁人拿这个嘲讽他。
然则,他还没反驳,便看到眼前的壮汉径直朝屋外飞去。
“啊——”
伴随一声凄厉惨叫。
莫首南错愕回头,只看到苌夕徐徐跨出茅屋,眼神冰冷如刀,周身杀气腾腾。
莫首南一怔——人前人后,这家伙委实很不一样。
只见苌夕换上狼王才有的霸气,犹如沙场的骁将,威风凛凛,道:“就方才那一句,孤就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壮汉被突袭之后,退了好多步,才艰难定住身,道:“你又是何方妖孽?竟敢打本爷爷!你知道本爷爷来萧山之前是谁么!本爷爷以前是蛇族大王!”
苌夕逐步逼近对方,冷冷道:“你之前就算是天帝,现下也只是孤手下讨饶的亡命徒。”
壮汉在言语中,抓到最关键的一个字,惊诧道:“孤?你凭什么自称孤?你是哪族的孤!”
苌夕冷笑,道:“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赤谷苌夕。”
壮汉瞠目结舌,不敢确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苌夕,“你,你是赤谷的......”
苌夕在掌心生出一团狼火,神色在光焰中闪烁不明,道:“听闻蛇族有个因贪色而被削了王位的蛇王,便是你吧?”
壮汉仍不服气,重重一哼,“道听七分假。”意思是,苌夕听到的都做不得真,他这个前任蛇王并没有传闻中的龌龊。“都说你这狼妖法力无边,看来也不怎么属实。今日,本爷爷便让你长长见识!”
先前被突袭的败阵,让壮汉心生恼怒,说话间,他已念了咒语,山林的万千青木陡然被风搜刮,呼啸地响。
苌夕徒手生出一柄长剑,好心提醒道:“斗法与凡人打斗殴相似,招式再花哨,也没有伤人那一下管用。你前面搞这么多花招,纯粹在浪费法力。”
壮汉亦变了一把□□,在来萧山之前,他在蛇族可说是打遍无敌手,法术虽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没有谁敢小觑。于是心中有底,厉声呵道:“黄口小儿净会胡言乱语!待爷爷将你制服,你再来讨爷爷饶命吧!”
语罢,便陡然持枪冲向苌夕。
苌夕说的其实很对,妖族斗法,本质与凡人斗殴无异,只不过多了层法术的包装,瞧上去高端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