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心眼里讨厌夏志远,那个人明明知道尤东南都跟他在一起将近十年了,竟然还有事没事地联系尤东南,美名其曰找他“叙旧”,甚至结婚的时候都欠嗖嗖地给尤东南发请柬,柯以淼想,怎么贱不死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一想起来当年尤东南望向他时温柔的眼神,柯以淼就嫉妒得发狂,尤东南从来没那样看过他——眼睛里带着毫无保留的爱意。
后来只要夏志远心血来潮开始找尤东南,他就像个最神经质的妒妇,天天翻尤东南的手机,不让他晚上出去应酬,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
他生怕有一点不稳定因素,就会毁了他和尤东南的家,那两个人再续前缘。
柯以淼始终觉得,他与尤东南互相折磨、相互拉扯的这十年时间,比不了当初那两个人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而现在他终年坐在轮椅上,遍身毒刺,处处惹人厌烦,而夏志远仍然如清风明月,与当年尤东南爱的那个少年人别无二致。
柯以淼越羡慕就越害怕。
要是他还活着,知道夏志远打电话过来,一定又要冲尤东南发疯。
而现在,柯以淼只能看着尤东南站在他身后低头穿衣服。
柯以淼立刻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想:我死了,终于没人能管着你去约会旧情人了。
尤东南背对着他,柯以淼不知道他的神情,他这时候也不敢绕到他前面去。
“尤东南你别去见他!”柯以淼声音里仍然带着生前的尖锐。
尤东南听不见,他开始站在洗手间的镜子,用那种老式刀片刮胡子。他微微扬起头,一双眼睛已然看不出喜悲。
侧面的架子矮矮的,只有一米高,上面还摆着一对卡通情侣牙杯。
这是柯以淼的恶趣味,他特地将粉色哆啦咪子的那只给尤东南用,他自己的则是蓝色的哆啦A梦。他每次看见尤东南用粉色牙杯都会乐个不停。
尤东南眼神掠过那里时,刀片割伤了他的喉结,一丝赤红的血迹从伤口中渗出来。
——柯以淼想咬死他,一口咬在他喉结上,将那个伤口扯大。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东南弯下腰,将无比幼稚的两个杯子扔掉。
哆啦咪子和哆啦A梦的嘴巴弯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在空荡的垃圾桶里仍然亲密无间。
柯以淼剧烈地喘息,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沙哑着嗓子骂,“王八蛋!”
他独自站在墙角处咬牙切齿了一会。
但是他看见尤东南的衬衫领子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下意识地就想凑过去替他整理,就像他生前那样。
那时候尤东南每天都会在穿完衬衫之后,在柯以淼身前蹲下`身体,俯低脑袋,露出颈后的衣服。柯以淼从善如流地替这个强迫症整理领口。
而尤东南每次站起身来,都会吻他的脸颊。
那是柯以淼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第6章
夏志远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特地挑了一个清幽雅致的约会地点,茶馆外面是一排排的小竹林,阳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在褐色的土地上留下一连串金色的光斑。
他见到尤东南的时候,只做出了一个情真意切的遗憾表情,难过地说,“节哀顺变。”
柯以淼一直觉得夏志远与尤东南很般配。
他仗着自己成了一只鬼,像个猥琐男一样来来回回地打量夏志远。
夏志远四肢健全着,白`皙的皮肤很有弹性,看上去就好摸;说话的嗓音也恰到好处,不娘也不粗犷,而他浑身上下最好的地方是屁股,特别浑圆挺翘。
说实话,他看着都挺喜欢的。
跟当年一样,夏志远这个人特别擅长“楚楚可怜”,抿着嘴垂下眼帘的时候跟情圣似的——
这两个人当初谈得是校园恋爱,感情美好无暇,谁也不知道一个班草、一个校草会在放学之后站在学校天台上面光明正大地接吻拥抱,这会带给人一种隐秘的快感。
柯以淼在上学的时候就阴沉沉的,一副爹不疼妈不爱的样子,素来与谁都不亲近,暗恋尤东南三四年,硬是能不让任何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来。
除了夏志远。
某天柯以淼心情不好,想去天台吹风,就撞见了这两个人的小秘密——夏志远单手揽着尤东南的背,另一只手抚着尤东南的后颈,看见柯以淼的时候眼神似笑非笑,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与他对视的时候,反倒是柯以淼不知所措起来。
尤东南估计很喜欢恋人撒娇,夏志远软着声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神情温柔得能让人溺死。
但是柯以淼做不来这个,他一跟尤东南吵架,骨头就比铁还硬,偏偏身体还不争气,一直给他顽强的意志力拖后腿。他的腿刚残那年,还不是很擅长在轮椅上掌握平衡,逞强时动不动就会摔倒。
尤东南都快被他气死了,心疼的情绪被他藏得很深。只用手捏着柯以淼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问他,“柯以淼,你服个软是不是能要你的命?”
柯以淼记得自己当时的话里含霜带刃,“那我倒是真不如去死!”
……当天他就把尤东南气得离家出走了。
这一对比,可能尤东南就觉得夏志远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柯以淼跟着尤东南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两个人摆脱重压,只要不当场来个久别重逢炮,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阿飘身体特别轻,能像气球一样起起落落,他在旁边像小孩子一样,向前踢自己的腿,玩得乐此不疲。
尤东南问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是什么东西?”
夏志远他为尤东南填了茶,绿色的小小的茶叶在茶壶中上下漂浮着。
他避而不答,“伯父昨天还跟我提起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你往家里说,全都自己一个人担着。”
听见“伯父”这两个字,柯以淼蓦然站定,转头望向尤东南。
夏志远,“伯母过世之后,挺大的一个院子里面,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我看着都有些不落忍。柯以淼还活着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你总该回去看看。”
尤东南皱起眉。
夏志远将杯子往前推了推,“我看你现在状态还行,也别太难过了。你照顾他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自杀,于你于他都是解脱。他那样子你也不会轻易放开他,所以我看你都觉得累。”
“现在这样,对你们来说是个好结局。”
尤东南沉默片刻,才说,“他是脾气不太好。“
说着说着,他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一时间便入了神,“心眼也特别小,要是知道我来见你,估计得生三天的气。”
柯以淼闻言垂下头,听见尤东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心脏都想被人刮了一刀,止不住地委屈。他想,我死都死了,你还要跟前男友说我的坏话。
为什么不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鬼呢?非要让他来听这些。
他两条腿蜷缩着,将头埋在膝盖中间,便错过了尤东南眼中一闪而过的纵容。
第7章
“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人逼着我跟他在一起。”
尤东南的手好像出汗了,心不在焉似得轻轻握了一下,“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心里不好受,多优秀一个人,一下子变成那样。”
尤东南的头发看上去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卷,风吹过时,发尾扫过他的耳廓。柯以淼静静地听,又轻轻地走过去,走到他身后,忍不住低头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
他觉得这个人在难过,便有些不忍心,想去碰碰他。
成了一只鬼,让他变得肆无忌惮。
他听见尤东南又重复,“我明明都知道的。”
柯以淼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尤东南的话,一边又分了个神。
尤东南在看着夏志远的时候,神情仍然很淡,柯以淼回想了一下当年他和夏志远交往的那几年,好像也没见尤东南动过肝火。他竟然止不住有点自豪,这么多年了,好像也只他有能把尤东南气得口不择言的本事。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又有些被自己蠢到。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特别好哄,有时候亲一下就开心了。”尤东南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么简单的事,那天我为什么就不去做呢?一定要跟他争个是非对错出来。”
我哪有那么没出息,柯以淼想。
“那天的事一点预兆都没有。”
茶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很淡的水声伴着虫鸣,还有尤东南低沉的声音,“我跟他吵完架直接就去外地开会了,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跟客户谈事,就没接。等我想给他回过去的时候,手机又没电了。”
“我手机开机之后,打进来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别人直接说柯以淼死了,让我去领尸体。”
尤东南看着夏志远,“我走的那天,他还骂我性功能减退呢,现在就让我直接看到他闭着眼睛,颅骨碎掉的样子,你知道我什么感受么?“
”他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
柯以淼垂下头,反复用脚尖蹭地板,他说的明明是性功能障碍。
“那是我爱人,现在你跟我说他死了是件好事?”
夏志远想要辩驳,尤东南却突然敛了情绪,他打断他,站起身来,“好了,我不想再和别人讨论我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