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离的耳边有个声音在叫嚣,让她逃跑,让她管明烺是死是活,警告她只要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可明烺的轻声细语又在她另一只耳朵边蛊惑,诱惑她一步一步踏进那间房子。
季晨离终于踏进门里,右脚,再是左脚,定定地站在玄关处。
屋里的装饰、陈设,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正对门的是半露天的大阳台,阳台上摆的植物都还是季晨离从前种下去的那些,阳台上吊了一个鸟笼,摆了一把椅子,鸟?j-ian??养的是八哥,椅子上坐的是……
季晨离目光所及,顿了一下,看着那人的背影,她有点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明烺。
明烺的头发没有这么长,用夹子夹着还弯曲着垂下来一截,而且那背影也太消瘦,只穿了件棉质的白?c-h-a??居服,肩胛骨几乎从薄薄一层衣料底下刺穿出来,短袖下面的手臂是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
明烺的手臂不是这样子的,她的手臂是健康的精瘦,肌肉线条匀称得恰到好处,皮肤像用最上等的丝绸裹出来的,光滑细腻,带点瓷质的触感。
所以季晨离有点怯懦,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明烺带着耳机在听一本小说,她的时间多得用不完,每天只好找点无聊的事打发自己,她眼睛看不到,耳朵比从前更敏锐,带着耳机也捕捉到了门口的动静,有这所房子钥匙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许璐洋一个,明烺以为是许璐洋来了,摘了耳机转身,半歪着头笑道:“你不是去日本了么?怎么,项目谈成了?”
她没有戴?j-ian??,眼前除了一片光亮什么都看不到,也不追求和常人无异的绝对精确,头转过去只判断大致方向,眼睛停在季晨离旁边的鞋柜上,对着鞋柜笑,颇为滑稽。
季晨离笑不出来。
她嘴唇抖了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见门口站着的人不说话,明烺的表情立刻冷下来,拧起眉毛,不动声?c-h-a??握紧了自己的手杖,“你不是许璐洋。”
没人答话。
明烺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j-ian??戴上,总算看清了那点人影,“你是谁?”
她眼里空洞,锐利的目光早已不在,握着手杖问季晨离是谁,未觉自己脸上露出的一点怯意,哪还有半分季晨离记忆中的样子。
“明烺。”季晨离咬咬牙,颤抖着开口。
明烺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
她耳朵动了动,有点茫然,“晨……季晨离?”
季晨离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靠近明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明烺仓皇站了起来,步履凌乱地后退,她看不见东西,小腿绊在一个花盆上,撑着拐杖踉跄一下才狼狈地站稳。
季晨离心脏缩了一下,下意识往明烺的方向跨了一步,见她站稳,这才放松神经,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冷笑着讽刺道:“明烺,你也有今天。”
“是啊。”明烺也淡淡笑了,“自作孽。”
季晨离看着明烺的手,那双枯枝似的手抓着拐杖柄,用力太大,手上的静脉呈现出清晰明了的青色,一瞬间,季晨离无话可说。
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病态的、失明的明烺,季晨离无话可说。
她脑海里只剩下最初和明烺在一起的那段记忆,那时的明烺矜贵高傲,淡淡笑一下,季晨离的心都跟着融化。关于明烺的记忆,什么都模糊了,只有那一段依旧清晰,上辈子的事,前后加起来十几年,回忆起来,就像昨天一样。
季晨离想,也许有那么一秒,明烺和自己是能幸福的,就因为那一秒的分岔,她们走了一条注定通往悬崖的路,遍体鳞伤。
难怪陶源总是欲言又止,她大概上次无意得知明烺的状况,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怕自己为难。
“舍身救了我姐,重伤、失明,还大度让我离开,所以呢?”季晨离冷笑,“再找个不经意的时机让我发现一切,让我愧疚,于是你终于能重新困我一辈子了,用最合情合理的理由,对不对?”
季晨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看明烺现在这样,心里又麻又疼,忍不住用话一句一句地刺伤明烺,“我还以为你终于变了,明烺,你这个自私、无耻、狠毒的混蛋。”
“你说的都对。”明烺对季晨离的咒骂全盘接受,笑了笑,“季晨离,车祸是我安排的,陶源上辈子就死在车祸里,这辈子再来一次你绝不会怀疑,我救了陶源,你欠我的,只好拿你自己来还,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不是么?”
明烺摸索着椅子坐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想到伪造一场车祸的不可控因素这么强,连我都无法预计,果然害人害己。”
明烺说着跟真的似的,季晨离几乎都信了,“四年前为什么不说?”
“你瞧我现在这样。”明烺手拂过自己的眼睛,“季晨离,我这么个自私、无耻、狠毒的混蛋,我怎么能把弱点交给一个恨着我的人。”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明烺轻轻地、嘲讽地笑了声,慢慢道:“季晨离,我早不要你了,否则这么好的理由,怎么会放你走呢。”
“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想要你的时候,不择手段也得得到你,可我不想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堆垃圾。”明烺收了笑,厌恶地皱眉,“现在,请你滚出我的房子。”
她紧紧抿着唇,苍白的脸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季晨离听着,却突然落下泪来。
第89章 怂货
“滚出去!滚出去!”鸟笼里的八哥扑腾翅膀,咋咋呼呼地附和,叫声太吵,明烺抬起手杖准确无误地敲在了鸟笼子上,那鸟受了惊,翅膀扑腾得更厉害,“大混蛋!滚出去!傻鸟,傻鸟!”
季晨离吸吸鼻子擦干眼泪,看着那只八哥的傻样,破涕为笑。
她没走,在客厅的沙发上大摇大摆地坐下,甚至翘起了二郎腿,翘起来的那只脚尖晃来晃去,“我饿了。”
明烺愣怔了,“什么?”
“我饿了。”季晨离捂着肚子道,“明烺,你要真不想我知道你现在的惨样你就干脆堵好许璐洋的嘴让她别来我跟前嚼舌根,怎么,一面让她跟我卖惨一面自己个儿在这故作坚强的好玩是不是?我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为了看看你死没死,现在快要饿死了,你说怎么办?”
“……”明烺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和季晨离对峙。
季晨离也不说话,不过她的肚子有话要说,咕噜一声响,屋子静,明烺耳朵又灵,这一声几乎是揪着明烺的耳朵灌进去的,她一向淡定,却因为这一声手上的拐杖都快握不住,滚了一圈才抓好。
明烺僵硬着脸站起来,拄着她的手杖慢慢进了厨房,在橱柜上拿了桶泡面,撕开包装,加了调料包,又在旁边的饮水机上接了热水,封号盖子端到季晨离的面前,动作娴熟得不像个瞎子。
季晨离忍不住伸手在明烺眼前晃了晃,“你真看不见了?”
“戴?j-ian??能。”明烺坐在离季晨离很远的单人沙发上,“不过看不清。”
季晨离点头,想起来明烺看不见,于是又道:“知道了。”
过了两三分钟,明烺提醒道:“快吃吧,吃完就走。”
季晨离撕了盖子,用一次性叉子把面往嘴里送,她边吃边往厨房看了看,大理石厨台上摆了满满两摞的泡面,看样子是经常吃的。
季晨离嗦了一口面下肚,“你平常就吃这个?”
明烺顿了一下,“多数时候点外卖。”
这么说吃泡面的时候也不少,不,说不定经常连泡面都不吃,难怪把自己搞成了这个德性。季晨离讽刺道:“反正我也看不到,你整得跟苦情女主角似的给谁看呢?”
明烺勾起点嘴角,“这不是看到了么。”
季晨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季晨离一直在提醒自己,这个人是明烺,就算她现在这副德性,看上去楚楚可怜的谁都能欺负,可她可是明烺,她是一头伪装成了兔子的狼,无奈明烺现在的模样迷惑性实在太强,季晨离稍不注意就忘记了,真的把她当成了只兔子。
还是只瞎了眼的兔子。
“眼睛还能治好么?”季晨离问完就骂自己蠢,这不是废话么,能治好早治了,还用等到今天?
果然明烺也没打算回答她,只道:“和你无关。”
的确和季晨离无关,如果明烺的眼睛不是因为救陶源才瞎了的话。
泡面的分量不多,季晨离也是真的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一盒,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抹嘴巴打了个嗝,满足道:“吃饱了,多谢招待。”
“走的时候把垃圾带走。”
季晨离笑嘻嘻道:“谁说我要走了?”
“你……”
“逗你的。”季晨离又笑了,“我走了,回去开我的小餐馆,明烺,虽然你的眼睛是因为就我姐才瞎的,不过要没有你也不会有我姐那场车祸,所以这大概的确是你自作孽,我感激你,可我绝不会因为你打乱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
“那样最好。季晨离,我们之间你来我往纠结了这么多年,早该断了。”
季晨离点头赞同,“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