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砰地关上,明烺和季晨离又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明烺虚脱地靠在沙发里,半晌,无声地笑了笑。她没想过这辈子能再见季晨离一面,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不过也足够满足了。
这四年里,明烺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足。
季晨离又回到了她的小城开她的餐馆。
她的分店开张,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开张那天挺隆重,还请了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忙到半夜回去,她家傻鸟饿得喵喵叫,一个大毛线团子直往她腿上蹭,跟小狗似的。
“来了来了,回来晚了饿着我家宝贝儿了吧?”季晨离赶紧给傻鸟倒猫粮,掺了点白水煮的鸡胸肉进去,又换上新鲜的水,傻鸟是真饿了,吃得呼噜呼噜的,头都不抬。
季晨离摸摸傻鸟毛绒绒的脑袋瓜子,莫名想起了明烺家的那只八哥。肯定不是季晨离从前养的那只,季晨离养的那只没那么聪明,不可能会说那么多话,再说那只鸟也早就死了。
季晨离想想明烺那样儿,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真不知她怎么还能照顾一只鸟,还把它照顾得神气活现的。
记忆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季晨离回南城之后经常会想起明烺,白天强迫自己忙起来,晚上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房子,抱着傻鸟看电视,电视上的内容一点没看进去,屏幕上老是瞎了眼的明烺在晃悠。
季晨离分不清自己现在对明烺到底是出于她救陶源一命的愧疚,还是她心里真的还放不下明烺,她只知道自己忍不住地想明烺,就算强迫自己不想了,晚上梦里都要梦见。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季晨离觉得自己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贱性,吃了那么多堑,怎么就是不吸取教训。
季晨离利用开分店的这一个月时间安排好餐馆的工作,就是傻鸟不知该怎么办,上次去C市的时间短,把傻鸟交给宠物店托管几天没什么,可这次季晨离打算在C市待的时间挺长的,季晨离不放心,国内的宠物托运出事频繁,她更不放心,好在这两年她挣了点钱,也早有买车的打算,研究一番后在4S店里挑挑看看,最后买了辆中型SUV,前后花了17万多,自驾回了C市。
从南城到C市,坐火车近30个小时,就是自驾,一路不休息也开了20个小时,季晨离一路把车开到孤儿院,把猫交给陶源照看,自己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休息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季晨离开车到了明烺的小区,路过超市时顺道买了点菜,到了明烺屋外,从老地方找出了那把备用钥匙。
上一次季晨离的突然造访似乎并没有让明烺生出多少戒心,备用钥匙一动不动躺在原处,连消防箱摆放的位置都和季晨离那天挪回去的位置分毫不差。
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开门,季晨离进去的时候明烺正在喂鸟,那鸟一看见季晨离进来立刻高声叫道:“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季晨离想,这鸟可比自己从前养的那只讨人厌多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
明烺以为是许璐洋来看她,没有在意,摸摸鸟翅膀轻声呵斥:“傻鸟,再叫我把你毛全拔了。”
大概明烺这句话不只是个玩笑,那傻鸟一听,吓得果然立马噤声,连翅膀都缩了起来,脖子缩在翅膀根里,退到了鸟笼的另一边。
季晨离看得笑出了声,嘲笑道:“怂货。”
明烺呼吸一滞,漫不经心地摸着鸟翅膀,“怎么又是你。”
“我怕你一个人死在这房子里都没人知道。”季晨离带上门,把自己手上拎的菜送进厨房,又把明烺码在台子上的那些泡面全用一个黑色垃圾袋装了起来,准备晚些时候扔出去。
钟点工一个星期来两次,屋子表面擦得挺?c-h-a??,不过她欺负明烺看不见,边边角角的根本没用心打扫,积了不少灰,季晨离看不过去,撸起袖子先把厨房收拾得?c-h-a??锃亮,这才开始洗菜切菜。
“你在干嘛?”明烺看不清,只能听见季晨离在厨房一阵叮铃哐当,摸摸索索地走到厨房门口问。
季晨离正在切葱花,头也不抬道:“还能?c-h-a???做饭呗,我饿了。”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里就是她家一样。
明烺不知季晨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厨房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的怀里被季晨离塞了一盆豆角过来,“你看不见,手总能动吧?去把豆角摘了去。”
“……我不吃豆角。”
季晨离眉毛一挑,插着腰道:“我吃,怎么了?”
这话一出,明烺果然乖乖摸到餐桌边上摘豆角,她摘得很仔细,豆角两边咬不动的茎全都剥了干净。
摘完豆角又把盆端回厨房,放在台子上,这时季晨离已经切完菜准备炒菜了,热锅凉油,剁成沫的蒜米生姜下锅爆香,明烺的耳朵边滋滋啦啦,鼻子里闻到了这个房子里很久都不曾有了的烟火气,眼眶有点热。
她能透过眼前模糊的影子想象出季晨离在灶台边做饭的样子,围裙勒出一截细腰,额边几滴汗水,锅里食材翻滚,不一会儿一盘香气四溢的热菜就新鲜出炉,明烺灵敏的鼻子很快分辨出那是一道油爆螃蟹。
明烺道:“我也不吃螃蟹。”
季晨离开始炒下一道菜,听了笑道:“说了是给你吃的么?自作多情。”
于是明烺乖乖闭了嘴,再不敢对季晨离的厨艺有任何挑剔。
季晨离又炒了一盘豆角,一盘生菜,一盘炒肉,还做了个番茄蛋汤,端上桌后香气飘满屋子,屋里好像一下亮堂了起来,有了人气。
季晨离盛了碗?ch-ou??坐在桌边吃,明烺还站在厨房门口手足无措,季晨离边吃边笑话她:“还傻站着干嘛?你不饿?饭给你盛好了不算,非得我端到你手上是吧?”
明烺拄着拐杖慢吞吞走过去坐下,端起碗拿起筷子吃饭,她一直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桌上的菜一点不动,季晨离看不下去,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怎么着,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吃。”
明烺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嚼,突然放下筷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冲进浴室里猛地关上门。
“……”有那么难吃么?季晨离自己夹了一块尝了尝,咸淡刚好,不是挺好吃的么?
季晨离的手艺,细算起来,明烺已经几十年没尝过了,熟悉的滋味在舌尖盘绕,明烺吃得鼻头微酸,她的人生已经够窘迫,不想再给季晨离留下什么可怜巴巴的印象,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只好躲起来流干了再出去。
真是年纪大了啊,心脏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明烺背抵着浴室的门缓缓滑下去,她努力仰起头,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
“喂,你再不出来菜都凉了。”季晨离高声道。
那一瞬间,明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管季晨离对自己是怜悯同情感激报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她在,这就足够了。
第90章 明天别来了
季晨离等了老半天,自己都吃饱了,明烺才从浴室里出来,在餐桌边落了座,端起碗一言不发开始吃饭。季晨离做的菜挺多,给明烺留了大半,明烺风卷残云,不到二十分钟把菜全吃了个?c-h-a??,连调味用的生姜大蒜都没放过,就差拿剩下来的菜汤拌饭吃了,她还真有这个打算,不过被季晨离拦了下来。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你是一个星期没吃饭呢?悠着点儿,一会儿再把胃给撑坏喽。”季晨离夺了明烺手上的饭碗,她因为上辈子的教训,这辈子很注意调养身体,尤其是关于养胃方面,就明烺这么个暴饮暴食的吃法,季晨离看了都发憷。
明烺被季晨离夺了碗,有点失望地放下筷子,摸到餐桌旁边放着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突然笑了一下,“季晨离,你从前说过,我这辈子休想再吃你做的饭了。”
季晨离正在收拾碗筷,手上动作停了半秒,也跟着笑了一下,“这句话我是对一个疯子说的,你是疯子么?”
“我不知道。”明烺取下她的眼镜,手指捏了捏酸痛的鼻梁,“季晨离,骨子里带出来的脾性是没法改的。”
季晨离当然知道没法改,这点她比谁都清楚,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她是明烺,就算伪装得再怎么无辜可怜,这个人终究是明烺,她的身体里始终住着从前那个偏执的疯子。
“改不了就装呗,你现在不是装得挺好的么。”季晨离笑了笑,把盘子端进厨房,洗干净,又分门别类码整齐,拿起自己的车钥匙准备走人。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她听见明烺道:“以后别来了。”
季晨离没说话,自顾自地系好鞋带,走出了明烺的屋门,连声再见都没跟她说。
明烺抠着桌沿,心里紧张得一跳一跳的,她希望季晨离说出那个“好”字,可又隐隐地不想她答应。明烺受不了任何人同情的眼光,可只有季晨离踏进这间屋子,明烺的心才会暖起来一点,季晨离一走,她的心就又跟着一起凉了。
第二天同一时间,季晨离又拎着满手的新鲜食材出现在明烺的屋门口,明烺的心突突跳了两下,攥着裤腿,绷着脸努力压下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喜悦,别扭道:“说了别来了,你听不懂人话么?”
季晨离上辈子刚出校门就遇上明烺,就算进娱乐圈之后碰到的也都是表面斯文体面的多,好歹身上还带着些读书人的矜持,这几年在南城开餐馆做生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染了一身的市井气,明烺态度恶劣,她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明烺,你这么说话带刺的是想扎谁呢?发脾气滚一边发去,老娘我没工夫搭理你。”
明烺被季晨离一句话训得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好一会儿,嘴里才小声地念叨:“真是泼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