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离在公交上睡了一路,下车之后跟出了笼的小鸟似的,精神比陶源都好,墓园是依山建的,快三十度的斜坡,路又窄又滑,陶源看她又跑又跳的都觉心惊,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跑快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去。
季晨离父母的坟并排挨着,在墓园深处的角落里,常年无人照料,陶源原以为墓边早长满了野草,到了才发现两座坟都很干净,野草全被清理了,墓碑前还各摆了一束鲜花,花很艳丽,看来是刚放下不久,陶源料想,大概是墓园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放下的。
陶源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防水布垫在地上,把背包放下,搡着季晨离往前走了两步,“晨晨,来,跪下给爸妈磕头。”
季晨离愣愣地看着墓碑,听话地跪下,陶源也跟着跪了下去。
“叔叔阿姨,我带晨晨来看你们了。”陶源把瓜果贡品摆在墓前,拿了个自带的小铁盆烧纸钱,边说边念叨,“叔叔阿姨,我没照顾好晨晨,今天是来给你们道歉的,不过你们放心,现在我把晨晨带在身边了……她如今人有点糊涂,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也挺好的,她挺开心,比人好的时候开心多了,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
季晨离听不懂陶源在说什么,她只觉得烧纸钱的火苗蹿得老高,好玩得很,于是也学着陶源的样子烧,天气阴,周围光线不好,铁盆里火光冲天,映得季晨离的脸蛋红扑扑的,季晨离脑海里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见证了这样一场热烈的火焰,浓烟呛得她心口都发疼。
季晨离下意识循着零星记忆碎片去寻,什么都没有,她被突如其来的心口痛闹得有点怕,丢了纸钱躲到一边去,任陶源说什么都不肯再接近。
等纸烧完了,季晨离才重新又跪在刚才逃跑的位置,“爸爸妈妈死了。”
面前只有两块墓碑,可季晨离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三块,另一块上明晃晃地写着“陶源”两个字,还有一个血淋淋的陶源坐在坟头跟她打招呼。
季晨离整个心脏都被扯着疼,她惊声尖叫,抱着陶源的脖子,又开始发病,嘴里胡言乱语,陶源努力分辨,才勉强听出季晨离是让自己不要死。
季晨离已经很久没发病了,她发病的原因从来都是明烺,这回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陶源不明所以,搂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有效果,最后季晨离在她怀中大喊大叫地哭了起来,墓园是个清净地方,季晨离这样只怕扰了逝者的清净,陶源没法子,只好给季晨离吃了镇静药,让季晨离靠着她的肩膀睡了过去。
陶源想,真不知这个傻丫头心里还藏了多少事没说给自己听,只能憋在心里,憋不住了,自己跟自己较劲。
陶源一个人弄不动季晨离,只好搂着季晨离坐着,等她自己醒,她在季晨离父母的墓前自言自语,把季晨离从小到大的事说给底下的二老听,天快黑的时候,季晨离才醒过来。
“姐?”季晨离头疼,按着太阳穴晃了几下脑袋,看看四周,有点茫然,“这是……墓园?”
陶源替她按摩额头,听她这么说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晨晨?”陶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抖了抖,才问:“你……你好了?”
“什么好了?”季晨离听不懂陶源说的话,“姐,咱们不是说好了去吃一中旁边的那家煎饼果子么?来墓园做什么?”
陶源的心一下又凉下来,她问季晨离,“今天几号?”
“姐你记性怎么这么差,今天不就……今天……今天……”季晨离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讪笑,“我也忘了。”
陶源又接着问:“那今年又是什么年份?”
季晨离被陶源问得慌了神,拉着陶源的胳膊肘试图撒娇蒙混过去,“姐,我肚子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好不好?煎饼果子我不吃了还不行么?”
陶源点点头,“好。”
她没再问季晨离问题,和季晨离把带来的东西收拾?c-h-a??,两人一块出了墓园。
回去之后陶源立马又和医生约了时间,让医生重新给季晨离做个检查。
季晨离比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时候清醒多了,也更混乱多了。她早些时候不能认人,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现在能认人了,也会跟人打招呼,说说笑笑,表面看着和正常人无异,陶源却比她疯疯癫癫的时候担心得更多。
季晨离的记忆是混乱的,陶源不知道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哪个时间点,或许压根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她的记忆杂糅在一起,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陶源知道,季晨离在逃避。
“姐,我书包你给我藏哪儿去了?明天我要上学呢。”晚上,陶源进房间的时候,季晨离正在翻箱倒柜地瞎找。
陶源把热好的牛奶端给季晨离,“别找了,你早不上学了。”
“姐你在说什么笑话呢?肯定是你又给我藏起来了。”季晨离笑着接过牛奶,坐在床上慢慢喝,陶源拉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看她喝,过了不久,只听季晨离又道:“姐你快把我书包给我,我明天交完了作业要去上班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陶源顿时笑开了,一巴掌呼在她脑门上,“你上班啊还是上学呢?给个准话。”
“我就不能又上班又上学么?”季晨离气鼓鼓道,“还说呢,教我们英文的老师可凶了,昨天我没背好字母表,被她罚站了整整一节课。”
陶源不跟季晨离一个病人计较,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谁让你念书不用功,老师罚得好。”
自家姐姐都站在老师一边不帮自个儿说话,季晨离的嘴立刻瘪了下来。
“姐,我老觉得不对劲。”季晨离喝完牛奶,叹气道:“日子这么一天天没头没尾地过,我老觉得我忘了什么事。”
陶源想,你忘掉的事可多了,别说忘了,就是记得的也乱七八糟没有对的,“你病了,慢慢来吧。”陶源道,“总有记起来的时候。”
“可我眼前老有个人影晃啊晃,我觉得我认识她,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季晨离撑着下巴苦恼道,“多可惜啊,那姐姐长得真好看。”
陶源心里咯噔一下。季晨离从前做演员,认识的大多是娱乐圈的人,长得好看的数不胜数,可那些都是泛泛之交,要说让季晨离病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的好看的“姐姐”,陶源只能想到一个人,明烺。
“你记错了。”陶源不动声色道,又给季晨离倒了杯白水,“哪有什么好看的姐姐。”
“我也希望记错了。”季晨离点头赞同,“不知为什么,我看见那个姐姐心里就难受,又疼又怕,巴不得?c-h-a??远远的,真怪。”
陶源想,季晨离这样,也不知是想忘记明烺还是不想忘记明烺。
…
明艳最近有点烦。
她从她姐姐手上接过了明家的工作,手忙脚乱了快一年,终于走上正轨,眼看终于能清闲一阵子,还在计划着找个日子好好玩玩呢,很久不见的韩欣远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赖在自己这儿不肯走了。
明艳一大早起来就看见韩欣远敷着面膜坐在瑜伽垫上练瑜伽,她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懒洋洋踢了韩欣远一脚,“哎,你不是要追季晨离么?天天在我这待着是怎么个意思?”
韩欣远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电子钟,做完最后一个呼吸吐纳,一言不发去浴室里洗了面膜,在餐桌上拿了片保姆刚烤好的面包慢慢吃。
“问你话呢听到没?”明艳被韩欣远的态度勾起了八卦的欲望,凑过去问她,“我听说季晨离疯了?”
韩欣远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才疯了。”
“……”明艳也不高兴了,拉着脸道:“韩欣远我可警告你,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出气筒,你在别人那受的气别往我这撒。”
韩欣远嚼面包的动作顿了顿,叹道:“她要知道给我气受也就好了。”
现在但凡有季晨离的事明艳都懒得掺和,不接她的话,洗漱穿衣,拿了片面包就要出门,被韩欣远又是好一顿笑话,“你现在好歹也是明氏的一把手,下面养着一堆人呢,有必要事事?c-h-a??亲为么?”
“你懂个屁。”明艳检查钱包钥匙都带了,穿上鞋立马出门,“我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爱?c-h-a???c-h-a??吧。”说完匆匆坐电梯下楼。
明艳心想,当然有必要,明烺把这个家交给自己,她不说做得比明烺好,但也不能让外人看扁了,真当明家的二女儿是个绣花枕头,她得做出点样子来。
司机和助理早就等在楼下,明艳一上车,助理立马给她汇报今天的工作日程,结果还没说几句,韩欣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艳对助理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明烺在哪?”
“她在从前和季晨离一块住的地方。”明艳戏谑道,“怎么,你又不喜欢季晨离,重新喜欢我姐了?”
韩欣远已经挂了电话。
明艳耸耸肩,示意助理接着说。
助理笑道:“副总越来越像明总了。”
这个助理是从前跟在明烺身边的心腹之一,和许璐洋同样八面玲珑的人物,明艳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蛋想,到底还是不一样,至少在明烺面前,这人绝对不敢有这种调侃玩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