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广袖,有人穿着最是风流,而被他穿着却是悲天悯人。他说:“他尚年幼,莫要赶尽杀绝。”
后羿不听,又拉弓欲- she -箭,金蝉子摇摇头,他发出一箭,他便化去一箭,眼神哪是清修的释家弟子,分明是杀肃盈身的俗家世人。
直到披散着头发的太一来,同样的白衣墨发,陆压觉得他叔叔,穿出了彻骨的落寞,好像亘古以来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一样。
太一不去管后羿,他的威压铺天遍地,已经让后羿跪地不起。他盯着金蝉子,说:“真是…好手段!”
“过奖。”金蝉子收了法宝,陆压不知道为什么,扑腾着翅膀到他的手掌心上。
陆压说:“叔叔,他救了我。叔叔,你还好么?”
太一的唇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他似乎才发觉到一般,抬袖拭去了唇畔的血,那血印在他的袖上,像一点陈年画卷梅花。
因为只有一点,所以无端地孤单悲凉。
“你西方二圣,欺诈我儿的是尔等,如今…救他的也是你们…真是,用心颇深啊。”太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金蝉子笑得慈悲:“东皇,是侄儿,不是儿。”他摸了摸手上陆压的绒毛,又道:“若我没记错,他是妖皇帝俊与天后羲和,孕育数十万载,生下的儿。”
“来,陆压,你叔叔来了,快去找他罢。”金蝉子将手抬一抬,陆压啄了啄金蝉子的手掌表示感谢,便飞到太一那里,抬起小小的翅膀摸摸太一的唇角。
东皇太一至今也没有皇后,曾经有人看到他和通天相交莫逆,便说是因为他,通天也不管不顾地照样勾肩搭背,让谣言传的愈发夸张。
可是能将白衣穿出这样彻骨落寞的人,与当年肆意张狂的通天,又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呢。
他总是在追逐他哥哥的身影,哥哥要做妖皇,我便为他打拼,哥哥要娶天后,我就为他张罗,哥哥想要子嗣,得到以后我便帮他照顾子嗣。
陆压见到太一的时间,总是比帝俊多的。
叔叔很严肃,但陆压忘不了提起他父皇的时候,他叔叔的眼神,就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眼神焕发的神采,那是太阳的光。
很多人想要捅破却不忍捅破,譬如通天;很多人想要捅破,却不敢捅破,譬如太一自己。
这个小和尚,才活了几多年月?太一度过了数十亿的春秋,也不敢说的话,这个和尚居然看透了。
看透了,洪荒诸多仙神,满天神佛也看不透的一段往事。
太一闭了闭眼,对陆压说:“乖,叔叔没事……”
他将陆压点化为七八岁小孩子的模样,手中化出长弓,- she -向后羿。
一箭戳中他心脏,让他消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太一不。他一箭一箭地- she -,一次又一次地弯弓搭箭,每次都不是要害,他要的只是一种恐惧。
后羿,你知道吗,我哥哥的子嗣,就是在这种恐惧中死亡的,你也该偿命…偿命!
不疯魔,不成活。
金蝉子念了声佛号:“善哉善哉,东皇还是给个痛快罢。”
话音刚落,太一手中第九支箭- she -中了后羿,他又将箭搭上弦,而那时间出现几道光芒,祖巫出现拦截了那道箭。
“太一!你无故欺负后辈作什么!你我来做一场!”共工先吼道。
太一唇畔是一抹笑,极其诡异,他望了望天空,湛蓝的苍穹不知何时玄云密布,他放弃手中的弓箭,说,那就战吧,我妖族,才是真正的王。
大劫起。
而金蝉子笑着看着这一切,他抱起陆压,说:“殿下,我带你去西方看看,可好?”
太一看了看他,金蝉子毫不畏惧地盯着这位洪荒大能,道:“东皇,万一呢?”
万一输了呢。
太一说:“没有如果。”
但金蝉子抱着陆压走得时候,一步一步地踩在云端上,太一没有去拦,只是盯着祖巫,一字一句地说:“来吧。”
太一仿佛是疯了。
帝俊没来,他在西方对战两个圣人,准提和接引不敢下死手,只好慢悠悠地拖延时间。
忽然金蝉子抱着陆压而来,圣人便收手,道:“妖皇请自便。”
帝俊看了一眼金蝉子,金蝉子道:“东皇在东方,对战祖巫。”
帝俊的眼神一紧,转身离去,看得金蝉子摇了摇头。
他俯身向圣人问安,抱着陆压去了灵山后殿。
巫妖战乱的时候,漫天的杀伐业障,一地的尸骸鲜血,后土身化轮回。
后来,没有谁赢了。金蝉子说,万一呢,太一说,没有万一。
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倾颓,妖师鲲鹏背叛,欲携东皇钟逃遁,被太一最后一击化为灰灰,不得超生。
十二位祖巫,如今还剩下不死不活的后土,而妖族的皇,却再没有了。河图洛书归了伏羲,而东皇钟不知所踪。
别人不知道,陆压知道,在河图洛书的身边,必有东皇钟,就好像帝俊身边,必有太一。
这是他对父亲和叔叔的信任。
不过当时的陆压是不知道的,他在灵山后殿,被保护的很好,金蝉子抱他在怀里,哼着远方不知名的歌谣。
后来妖族来人告诉他这个消息,金蝉子说:“殿下回去罢。”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知道。”
“叫什么?”
“陆压。”
“你既然知道我不叫殿下,我叫陆压,为何还要叫我殿下?”
“因为,你是妖族的殿下。”
“如果我不是妖族的殿下,你连看都不会看我?”
佛的弟子睁开了他的眼,白玉般的脸庞衬得朱砂愈发明艳:“殿下,陆压,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一份责任,没有如果,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是金蝉子教会他的,世上没有如果,每个人生来就要承担他的责任。
陆压回去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他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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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的乌巢禅师在树枝上高坐,通天通过水镜看他,道:“很像太一啊。”
多宝在他身边,说:“因为他们都可怜,求不得。”
“嗯?”
“太一求帝俊不得,而他呢,求金蝉子不得。他前些年来找过金蝉子的转世,虽然也叫金蝉子,却也不是那个人了。而如今的唐玄奘,更加不是那个人。”
“太一能与帝俊生死相随,真可惜,这两个人虽然都活着,却是求不得,一个痴惘地求,一个,却不是他所求的那个人。”
通天站起来拍拍衣袍:“随我去看看?”
多宝起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梗是《佛本是道》里面的……
写到后来,还是觉得多描写一点笔墨给帝俊和太一,就当半个番外吧。
☆、回首百年身
那师徒三人打马过来,其中猪八戒道:“这不是乌巢禅师么!”
巢上的人睁开眼,下树来,话也不讲,盯着玄奘看。悟空便错身上前,道:“禅师有礼了。”
“哦…有礼,有礼。”禅师似是才回过神来,叹一口气,道,“这不是福陵山的猪刚烈么,怎么有如此的缘分,同圣僧一起。”
他自然了解前因后果,如此一言不过为了岔开话题,猪八戒是天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自然知道他想要岔开话题,于是便道:“前年观音菩萨劝善,我便与做个徒弟,同上西天,修行正果。”
禅师道:“甚善,甚善。”
“你这老禅怎么认识这呆子,却不认得我呢?”悟空笑道。
陆压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五百年前踢翻丹炉,想要换个玉帝的那只猴子,可是么?”
“我还道过了五百年,不曾有人记得我。”悟空对玄奘道,“师父,师父,你快看,他知道我本事。”
那玄奘颔首笑得和煦:“我也不曾说不信你不是,我晓得你有本事的。”
林间的阳光打在他二人身上,陆压仿佛透过阳光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湛蓝的苍穹,一只还没有成年的金乌和沐浴着佛光的金蝉子。
那片苍穹后来被玄云遮盖,年幼的金乌后来一扇翅膀可以遮天蔽日,金蝉子因为不尊圣人被罚轮回,后来成了如来二弟子,可是又入了轮回,因为轻慢佛法。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多想再寻到你,可你已经不是你。
“后来被如来那厮使神通压了五百年,可是么?”禅师忽然想起他知道金蝉子又投入佛教的时候,去灵山找他,被多宝拦在外面,彼时多宝说,物是人非,你何必执着。
其实有些人,更加执着,只是不愿多说。
“那厮?”悟空抓抓手,嘿嘿笑两下,“我也觉得如来那小子忒不好,这满天神佛,我只瞧得起三个人。”
“三个人?”
“一个是好神仙,另一个还是好神仙。”悟空抓抓脑袋,“还有一个便是我师父。”
“好神仙,和好神仙,没有名字么?”禅师似乎总是可以避开玄奘的话题。
“你不是知晓过去与未来么,自己算算?”悟空道。
玄奘摇摇头,道:“悟空,不可对禅师无礼。”
禅师怔了一下,道,无妨。而后闭眼伸手掐算,悟空看着眯了眼睛,少顷,他睁开眼,道:“我算出来了。”
“哦?”
“他在你后面。”禅师道,如死井无波一般的眼仿佛起了微澜,“你这厮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