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静静地点头,目送着庞弗雷夫人离开,当他再看向床上半坐着纹丝不动的西弗勒斯时,他的表情里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出现了愤怒。
有那么一刻,两人都像被剥夺了语言功能,任由沉默所散发的气息弥漫,室内像突然蜂拥而来成队的摄魂怪,冰冷彻骨。
“你不……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哈里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蓦然觉得时光倒退,他又重新成为那个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惊惧茫然的小男孩。
只是这一次,再无好奇的新鲜与自由的期盼,取而代之的是几乎令他崩溃的重负。
西弗勒斯回答了,他的声音居然还是一如平常,深沉、稳重:”哈利,你,赶紧飞路联系德拉科跟隆巴顿,让他们尽快过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
话音未落,他卡住了话题,一声空洞的冷笑让他禁不住战栗,他看着年轻的巫师,闭上了嘴。
哈利难以置信地盯着西弗勒斯,胸膛里的心脏仿佛被替换成了亘古不化的寒冰,既不会跳动,也无法将温暖的血液输送到全身,他抵抗着冷意,勉强在冰屑里拼凑出可以表达的句子:”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哈利,”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如果不赶在……”
“够了!”忍无可忍的大叫,哈利不由地倒退了一步,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愚蠢可笑,他居然还担心那个人会伤心痛苦,居然还一直压抑着责难的冲动,不断斟酌着怎么发问才不致伤害到他。
原来全部是多此一举。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我也不想管这些,我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是谁?”
“哈利,你冷静点,听我说,”哈利的怒火让西弗勒斯仿佛置身炼狱,他理解,他用尽全力地希望对方可以明白,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又再一次被打断了——
“我怎么冷静,西弗勒斯?不到两个小时前我觉得自己在天堂,现在呢?它不存在了,你知道吗?”
这个事实太难以接受了,它就这么消失无踪,轻而易举地不复存在,像是一场短暂的美梦,幻想的幸福擦肩而过,留下的只有无尽空虚。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脸上,一点痛苦的神态都没有?他在考虑什么?他究竟在乎什么?哈利恍然明白为什么当初黑魔王那么热爱Legilimency,若非强大的原则阻拦,他真恨不得即刻用上,看清他的思想,攫取他的记忆。
“是的,波特,它没有了。你怪我是吗?在继你的父母、教父之后,我又多了一条毁灭你的孩子的罪名,真是血债累累。”
那古怪的、刁钻而挖苦的语气如哈利如遭蒙头一棍,他不得不伸手揉着跳动的太阳穴,体内的魔力因着他的情绪动荡而骚动不安,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毛细血管中流淌的也不再是血液,而是蠢蠢欲动的岩浆。
他头痛欲裂,勉强的集中精力只让状况更糟,冷静是苛求,起初是冷,现在却是滚烫难耐,冰火两重天。
“你为什么去翻到巷?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他听见自己问,然后在心中预设下答案。
像高高悬空的玻璃球,他在等待落下粉碎的瞬间。
沉默着,西弗勒斯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那个沉静的语气生硬地回答:”买些原料,我打算酿造一些魔药,以保证平稳地度过整个非常时期。波特,我当时并不想要你的协助。”
这个太过于诚实坦率的答案让哈利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他无能为力,那悲哀与愤怒来得疯狂,野马脱缰,一路狂奔,哪怕尽头是悬崖绝壁。他不再去看西弗勒斯,垂下眼睛,苦笑:”我刚刚知道,你爱我。”
兴许是他说得笃定,哈利不意外地听到一声吸气声,可是他已经懒得再去揣摩对方的表情,倦怠感包围了他,他只想把要说的话尽数说尽,便全身而退。
“我也爱你。从……一开始。”哈利说,他抽出魔杖,轻念着”Expecto Patronum”,一只银白色的雄鹿从魔杖顶端飘然成型,轻巧地落在地上,侧着头,威严庄重地看着两人。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护法召唤出来,就像当初在邓布利多面前?你说过,那么多年了,依然没有变,现在呢,变了吗?”
“让人印象深刻的演出,波特,可惜这里不是黑魔法防御术的课堂,我没办法为格兰芬多加分——还有,请你现在马上离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哀悼与表演上。”他的嘲讽与尖酸不减当年。
只是,哈利已不是当年的男孩,他再次淡笑,收起护法,向西弗勒斯道:”请仁慈地再给我一分钟吧,斯内普校长。我曾经以为你是个勇敢无畏的人,我跟所有人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但我错了。你甚至……不敢去爱一个人,无论是我妈妈,还是我。你只敢缩在你自己的角落,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再出来追悔缅怀,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更轻松?你不敢爱,哪怕你已经深深地爱着,你也不敢接受爱,就算我是……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斯内普,你是个懦夫。”
他看着床上的人动了一动,但他没有去留意那个人的表情,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话对那人来说究竟是耳边风还是心头刀,他只是要畅快淋漓地发泄:”好吧,你不想我的协助,没问题,斯莱特林的罪要由斯莱特林承担。骄傲的斯莱特林,你有这样的资格,从今以后,我绝不再插手干涉,你的任何事,斯莱特林的任何事。”
哈利重新将魔杖滑入长袍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西弗勒斯如梦初醒,恍然回神,他挣扎着移动麻木的身体,蓦然发现手中的药瓶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碎,碎片尖锐如刀锋,将他的双掌扎得血肉模糊。
他凝视着深深扎进掌心的玻璃碎片,只在奇怪为什么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残留的气力却还可以将药瓶生生弄碎,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限。西弗勒斯自嘲地抽动嘴角,他把碎片拔出,甩到床下。
一点一点地从床上挪动下来,双脚抵在地上,两膝便已经发软,他不得不以半跪的姿势滑落下床,再把上半身慢慢地移出来。
床垫摩擦到腹部的伤口,只是那疼痛依然轻微地可以忽略不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声音哽在喉间,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直想吐。
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数归零,全部成空。
对于遭遇一切,超越了痛苦的体验,反而在心头生出对命运荒谬的嘲笑来,西弗勒斯如今只觉得滑稽,为什么他会错误地认为——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黄金男孩会明白?
他错了,错得离谱。不管是谁,都会因为他的一个举动,一句言辞,彻底抛开他所有的付出与情感,毫无顾念地离开,绝不在乎地背弃,甚至连乞求宽容的资格也不会留给他。
或者该庆幸,西弗勒斯心想,波特离开地如此决然,也让他得以留住尊严,不至于真的跪倒在年龄可以当自己儿子的男人面前恳求。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尝试着用无力的膝盖支撑起全身的重量,他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一定要撑过去。
能撑过去的。在知道莉莉与詹姆斯的死讯之初,他也以为世界不如毁了干净,可是他依然活下来了,到今天,来承担另一份粉身碎骨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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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然在下,雾气迷蒙,黑黢黢的湖面上似有若无地飘起白纱般的水汽,听不见雨声,万籁俱寂,仿佛夜沉思着,隐隐的不安藏蕴在表面的宁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