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说得不错,刘武周此人,之所以能够从隋朝的鹰扬府校尉变为今天雄踞一方的枭雄,全靠突厥发家致富。也是因为他的人马背靠着突厥这棵大树,所以其他势力在讨伐他的时候,总要忌惮一下他身后的突厥可汗。
就连李世民,不也是想将刘武周放到最后,先消灭洛阳的王世充么。
李世民只觉得手心冒汗,他的声音平和下来,轻声道:“还请杜郎不吝赐教。”
杜如晦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当初突厥答应陛下兴兵,是因为彼时天下姓杨。可如今隋已经名存实亡,眼见着大唐就要兴起,陛下也是个有雄心的,他日必定不会对突厥俯首称臣。突厥可汗也深知这一点,故而会鼓动刘武周兴兵讨唐。”
李世民越听越心惊,他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最先坐不住的反而是突厥?”
杜如晦轻笑道:“难道不是么,此时不打,难道等到殿下将王世充击败了再打么?突厥人很清楚,刘武周是最好的傀儡。可是一旦殿下兴兵洛阳,击败王世充,唐军的力量,就不是区区一个刘武周可以匹敌的了。”
李世民沉吟道:“依你之见,刘武周什么时候会发兵?”
“最久不过半年。”杜如晦的语气十分稀松平常:“殿下不妨等等看,即便我们不去找刘武周,刘武周也会找上门来,因为突厥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中原的太平。”
见李世民沉吟不语,杜如晦继续道:“至于刘武周兵力如何,现在还未可知,不过我猜,他会先打这里。”
杜如晦的食指指向了沙盘的一个点。
“并州?”李世民讶然道:“怎么会是并州?”
“并州是陛下起兵的地点,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地势易守难攻。攻破了并州,很大程度上能够震慑唐军。更何况,刘武周其人,胆子极大,既然最终目的是要图谋中原,那么并州,他们就势必要争。”
李世民盯着沙盘看了许久,喃喃道:“并州......李元吉......”
没错,其时的并州总管,正是齐王李元吉。
李世民嗤笑一声:“齐王?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刘武周。让他领兵,那都是抬举他了,他除了打猎享乐,让两方士兵在校场决斗,自己在一旁叫好之外,还会做什么?”
在李渊嫡出的四个儿子中,除了早逝的李玄霸,就数李元吉最不成器。他是穆皇后所生的幺子,从小就备受父亲宠爱。太子李建成作为长兄,一向也是顺着这个四弟的。因而这些年,无论太子做什么,李元吉就像个跟屁虫似的,全都要掺和进去。
可他一向与李世民不对盘,李世民一向看不惯他纨绔的做派,时常提点他,要学会干些正事儿。可这一切,在李元吉看来,就是这个二哥,总爱拿兄长的架子。
这下子,李元吉不干了,顶头大哥李建成都不管他,你一个老二,凭什么管。于是齐王行事越发变本加厉,还总爱与李世民对着干。
杜如晦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早些知会齐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宜早做准备。”
李世民却抬手止住了他:“不必,就算我今天提点了,李元吉又能听进去多少。并州是他的地盘,我冒然c-h-a/手进去,回头他又该向父皇抱怨,我手伸太长了。就让他吃点儿苦头,才会知道害怕。”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半晌,李世民轻叹一声:“前些日子我还在想,能让玄龄另眼相看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今天我总算明白了,杜郎的眼光,确实非同凡响。”
杜如晦得了赞赏,也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克明,是我的字。”
李世民一怔,片刻后,两人相视而笑。
“以克明之才,理当委以重任,任府中曹参军一职,不知克明意下如何?”
杜如晦拜谢道:“承蒙殿下厚爱,我自当竭尽全力,助殿下成就霸业。”
李世民闻言,无比开怀地笑了。
第二十七章
“你当真看清楚了?那个文人打扮的郎君,的确进了秦/王/府?”
“太子殿下,小的所言,千真万确啊,我又怎敢欺瞒您呢?”
太子李建成靠坐在那圈椅上,冷声道:“天下人眼里只有秦/王/府,没有东宫。”
那探子吓得浑身一激灵,急忙劝道:“太子殿下息怒,是那些个文人有眼不识泰山。”
李建成冷笑道:“你就不必安慰我了,这大唐的江山,有一半是世民带兵打下来的。那些个谋士觉得,本宫应当将半壁江山分给他。”
那探子担心触怒李建成,便只好保持沉默。却听李建成问道:“打听到那谋士的身份了么,是什么来头?”
“小的听他自报家门,像是叫什么......杜如晦?”
“杜如晦?这又是哪里来的人物?一个房玄龄已经够本宫忌惮的了,现在竟然又来一个。”李建成头疼道。
“小的看那位人,长相很木讷,瞧着也不像是个有本事的。不过确实是成了秦王的门客,也不知道秦王看上他哪一点。”
李建成揉了揉闷疼的太阳x_u_e,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继续加派人手盯着秦/王/府,一有动静即刻来报。”
探子退下去后,太子中舍人王珪才慢慢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他看见的是一个略显颓然的太子,李建成听见脚步声,轻笑道:“叔玠,你听见东宫外头的传闻了么?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整个宫城都在传,承乾才是未来的真命天子,是上天派下凡护佑大唐的。”
王珪微微皱眉,却见李建成抚着翘头案上的龟钮,缓缓道:“世民就真的这么想要本宫的这个位子,不惜放出这等风声?”
王珪劝道:“殿下,古来立嫡以长,您是长子,身份贵不可言,秦王再厉害,也不能和您相比。依臣之见,如今秦王功勋日隆,野心也昭然若揭,殿下不得不采取行动啊。”
李建成苦笑道:“行动?怎么行动?本宫也广招天下贤才?可你也看到了,他们一个个地都往世民府上去。本宫再厉害,也不能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强迫他们效忠本宫吧。”
王珪摇头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可以将秦/王/府上谋士汇集一事上报给陛下,让陛下决断。”
李建成迟疑道:“若是父皇问起,本宫是从何得知此事,又该如何应对?”
王珪唇角微弯道:“殿下放心,陛下决计不会因此事而责怪您的。如今国境之内,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在秦王手中,若说最忌惮秦王的人,必定是陛下。您是他亲自定下的太子,陛下又怎会看着秦王僭越而坐视不理呢?”
李建成还是有些犹豫,他吞吐道:“可......世民......到底没有做得太出格。本宫如此行事,也难免有失风度。”
王珪的脸色极为严肃,连同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冷硬:“殿下,这是储位之争,绝非儿戏。连齐王我们都要防范,更别提秦王了。您还是太心软,今日秦王将谋士纳入府中时,可没有想过您的处境啊。”
李建成猛地一颤,渐渐握紧了双拳,片刻后他僵硬的脸色才恢复了初时的温和:“就按你说的办吧,将秦/王/府谋士聚集一事草拟成表,本宫自会上书父皇。”
王珪恭谨地应了,李建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温声道:“叔玠,你向来是一心为本宫谋划的。这些年多亏了你,本宫才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王珪动容地看着太子,连忙行礼道:“我身为太子中舍人,辅佐殿下本就是分内事,殿下言重了。”
李建成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过一阵子,本宫自会向父皇举荐,拔擢你为正五品太子中允。”
不待王珪谢恩,又听李建成问道:“父皇今日寻觅天下相师,要为承乾相命格,此事你可有头绪?”
王珪颔首道:“说起来,我在洛阳游历之时,曾有幸结识一位相师。原本我是不信这等命数之事的,可是方才,那相师的话应验了。”
“方才?”李建成疑惑道。
“正是,那相师给臣的预言是:不出十年必将官至五品。”
太子一脸惊奇道:“竟然真有这样的事?你可知那相师现在何处?”
王珪笑道:“如今那相师就下榻在长安城崇业坊内的玄都观,名叫袁天罡。”
这一日,李建成谒见李渊时,见李渊脸色铁青,显然心情极差。联想到日前的上书,太子心下了然,他试探着道:“父皇,儿臣想举荐王珪,任正五品下太子中允,这些年王珪尽心竭力辅佐儿臣,劳苦功高,望父皇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