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闻言一怔,仔细地将蜀纸叠好,放入袖中,平淡道:“没什么,胡乱写的。”
直到这时,李承乾才想起来,这回是称心主动来找他,于是轻咳了两声:“你可真是稀客,今日不躲着我了?”
称心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李承乾欣赏够了他的窘态,才缓缓道:“说吧,什么事?”
称心试探着问道:“那日在苑中......世子看的可是《古镜记》?”
李承乾脸色一变,他原以为看房遗直的表现,这页已经翻过去了,没想到他又打算旧事重提。
当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时,却猛地觉得有哪儿不对。
半晌,他脑中灵光一现,望向称心的目光有些古怪:“《古镜记》?那不是一本传奇么,你还看过那个?”
称心猛地一滞,有些紧张地应道:“我......曾在东市的书局中看到过,因着兴趣,就随意翻了翻。”
李承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瞬间对房遗直的敌意就淡了。既然房遗直也看过《古镜记》,那么与他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镇定下来的李承乾,嘴角勾着玩味的笑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称心这回答得很流利:“若是,我想问世子借稍许时日,近日里爱儿总嚷嚷着要听故事,可我腹中的鬼怪传说,都讲了个遍,再讲下去就失了新意。《古镜记》虽不能登大雅之堂,却是极好的启蒙读物,不知世子可否割爱?”
这个理由,还真是出乎李承乾的意料。
他想,假若将来李泰出生,他是决计做不到这个地步的。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在作祟,李承乾从心底里冒出一星半点酸汁儿来,紧绷着脸道:“房二郎还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哥哥。”
称心却像全然没听出他话里嘲讽的意味,腼腆地笑了笑。
过了片刻,一样物件忽然冲着称心的面门飞过来。称心连忙接住,定睛一看,正是那《古镜记》的卷轴。
称心高兴道:“多谢世子!”说着,将那卷轴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看着眼前人高兴的模样,李承乾忽然觉得,房遗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惹人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粗长了吧,咳咳(づ ̄3 ̄)づ
第43章
称心能成功借到《古镜记》, 刘文静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当日秦王回府后, 裴寂再度应招入宫。当他走进宫室之内, 入目是一片狼藉。
地上就像打翻了染浆一般, 御案上的物件被扔得到处都是。
皇帝发火了。
这个认知,让裴寂行事愈发谨慎起来。
他主动弯下腰,将那些“一息尚存”的物件拾起。李渊在上首, 看见裴寂弯躬着的腰身,又想起态度倨傲的刘文静, 心头莫名地就恼恨起来。
裴寂似是没有看到皇帝复杂的脸色, 他将物件一一摆放整齐,就十分恭顺地站在一旁。皇帝不说话, 他便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终于,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李渊开口了:“今日世民入宫,你可知晓他与朕说了什么?”
裴寂心下有猜想, 面上却不显,只是应道:“臣不知。”
李渊嗤笑一声:“他口口声声说, 刘文静与你都是晋阳起兵的功臣,朕不应该厚此薄彼......”
裴寂低着头,没有答话。
“朕是一国之君,喜欢谁不喜欢谁, 重用谁不重用谁,都该凭朕的心意定夺,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裴寂依然没有答话, 就像在旁观一出李渊自导自演的独幕剧。
“你是没瞧见刘文静那副样子,在朕面前撂下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丝毫不见半点恭谦,谁给他的胆子!他不就凭着身后的秦王,才敢这样不把朕放在眼里么!”
李渊呼啦一下,又将裴寂方才收拾好的物件,全都掀翻在地。
“现在世民的功劳是越来越大了,大到他的幕僚都可以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可他们别忘了,就算没了朕,也还有太子,建成才是未来的新君!”
裴寂已经许久没有见李渊发这么大的火,他心里最是明白李渊对秦王的忌惮。刘文静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炮灰罢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李渊沉声道:“刘文静,不能留。”
裴寂心下一颤,又听李渊道:“就以诬陷功臣的名义,问斩......”
裴寂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与刘文静,虽然近些年势同水火,可到底是曾经一同拼杀过来的。他原想着,此次的事件能够挫一挫刘文静的锐气,却没想到李渊已经对刘文静动了杀心。
宫中的消息传到秦/王/府中,李世民已经全然乱了方寸。房玄龄眉头紧蹙道:“殿下,此刻您千万不能乱,陛下处置刘长史,就是冲着您来的。所谓杀j-i儆猴,此刻您若是轻举妄动,则秦/王/府危矣。”
房玄龄话音落下,秦/王/府一众人全都沉默了。李承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王,整个人被一种无力感笼罩着。他偏过头,悄悄瞧了一眼身侧的房遗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偷着捅了捅他。
称心感觉到了动静,就见李承乾仰着头用嘴型问他:“ 你在想什么?”
称心摇摇头,伸手将李承乾抱了起来,缓缓地往住处走去。
李承乾趴在他肩头蹬着腿:“你做什么,让我再看看。”
称心返程的脚步却加快了:“没什么好看的,刘长史的事,陛下已经下了敕令,金口玉言,毫无回旋的余地。就是秦王殿下,也没有办法。”
李承乾知道,称心说的是对的。上辈子刘文静死后的那段日子,李承乾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他的父王,在刘文静被处决后,在府中待了许久,既没有上朝,也没有到前线去,仿佛一个工作狂,一夕之间闲了下来。
而上一世,李承乾对刘文静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当是李世民难得有空闲。彼时李承乾年幼,还不懂得畏惧的情绪。他想亲近父王,却没有找对时机,正撞在了李世民烦闷的枪口上,挨了训斥。
想来他对李世民最原始的畏惧,就来源于此。
李世民愤怒么,当然愤怒。此刻的他,恨不得领人去劫狱,可他知道,他不能够。
从房玄龄的话里,他也终于了悟了:李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
秦/王/府一应人等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了很久,李世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众人已然散去,只剩房、杜二人满脸担忧地瞧着他。
李世民正色道:“本王......要去瞧瞧刘文静。要不是我,他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房玄龄张口想劝,却被杜如晦抬手止住了。
直到秦王离去,房玄龄叹息道:“克明,你做什么拦着我?”
杜如晦的脸色依旧十分淡漠:“依殿下的x_ing子,此番他要是不去,就不是我们所熟识的那个秦王了。殿下想做的事,你就是拦,也拦不住......”
房玄龄迟疑道:“可是陛下那头......”
杜如晦摆摆手:“无妨,陛下不过是要个结果。出口气,再借以警戒一番,哪里会在意殿下去不去探视刘文静。”
刑部大牢内,看守正在打着盹儿,忽然听见了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刘文静现在何处?”那看守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张开了眼睛。他不认得李世民,却认得那七章冕服的图样,又见李世民面色严肃,当即道:“请......请随我来......”
李世民一路走着,心底却越发寒凉。刑部大牢暗无天日,人在里头待久了,都想不起外头的太阳是什么模样。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刘文静,有一天也会进到这里来呢。
刘文静的牢房,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眉宇间带着傲气的男子,此刻正靠在墙根上,狱卒轻声冲李世民道:“这位也实在是可怜,进来这么些日子,家中从未有人来给他送过吃食和衣物,您还是第一个。”
李世民对刘文静荒唐无度的私生活也略有耳闻,轻叹一声,给了那狱卒些银钱,挥手道:“你下去吧。”
刘文静虽然阖着眼,实际上却根本没睡着,听见牢门外的响动,将那眼皮子掀开一条缝。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膝行到李世民跟前:“殿下......是您么......真的是您么。”
这话实在太过悲情,连李世民这样的铁血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世民将食盒内的吃食一样样地拿出来,菜色极其丰盛,可刘文静只瞧了一眼,就平静地问道:“殿下,您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陛下的敕令已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