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轻声道:“我......相信的......”
李世民这一回是真的笑出了声:“那你告诉我,杨广花了这么大劲儿修建东都,成日坐在正对着伊阙的宝座上,可他为什么就没能守住隋的江山呢?”
“这......”杜如晦也答不上来。
要说洛阳,那当真是风水宝地,九水环绕,五岳屏障,洛阳就像是中间的一个聚宝盆。这洛阳城,前临伊阙,背靠邙山,真真是依山傍水。“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说法,便是从此处脱胎而来。
可听着李世民话中的意思,却不太认可洛阳作为龙兴之地的说法。杜如晦悄悄地抬起头,看向年轻的秦王,只见他眉宇间带着一股决然:“是不是真龙天子,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见分晓,可这洛阳,我要定了。”
没错,李世民留在洛阳这么久,可不是白留的。他在布置着自己的势力,要让洛阳成为他掌控下的重镇,拔钉子这种事,可是慢工出细活,急不得。于是这一拖,就拖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里,李世民广交洛阳城中的权贵望族。其中就包括了久负盛名的京兆韦氏。
却说李承乾这些日子失了管束,闲暇时间游山玩水顺带缠着称心,日子过得好生自在。可他心头,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直被李承乾遗忘在脑后,直到有一天他来到紫微宫中,一进殿门,就看到了两位华服女子站在李世民身侧。
李承乾认得她们,尽管她们是姿容、x_ing情全然不同的两位女子,却都出自京兆韦氏。
李承乾不动声色地敛了眉目,就听李世民笑道:“承乾,你来了,这些日子顾着玩,都把父王抛到脑后了吧。”
李承乾如今也逐渐能够看懂李世民铁汉柔情的一面,他“蹬蹬”地跑到了李世民面前,将手里拿的卷轴摊开来,指着一句经文冲李世民道:“父王,这一句我有些许困惑......”
李世民闻言,就着他手上的卷轴看了看,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
李承乾用余光扫了扫一旁站着的两位女子,左侧的那一位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仿佛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右侧的那一位,那柔弱的眼神则不时扫向父子俩,含羞带怯中又夹杂着一丝委屈。
转瞬间,李承乾心下便有了定论,左侧的那一位,气度更加雍容,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便是出生于京兆韦氏长房的韦珪,也就是后来的四妃之首,韦贵妃。
而右边那位,则是韦贵妃的堂妹,二人自此役后,一同被李世民收入秦/王/府。
李承乾对这个事实虽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心下就是堵得慌,像是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父王,莫名地就被旁人瓜分了一般。
李世民耐心地给儿子讲解了许久,却良久没有听到应答声,抬眼一瞧,李承乾的心思早就飞走了,目光还偷偷地打量着韦氏姐妹。
李世民又想起了长孙氏曾经的话,打量着李承乾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难不成他的儿子,真的对这等男欢女爱的事情知晓得那么早?这么小就懂得盯着漂亮的娘子瞧,这以后还了得?
这么想着,李世民的手指已经往李承乾的脑门上招呼了。李承乾额前一痛,才发现他的父王,正虎着脸望着他。
“我看你的心真是散了,还敢走神!”李世民嘴上训斥着,脸上却没有怒容。
李承乾却也不怯,完完整整地将那句子的释义说了一遍,竟然让李世民挑不出错处。解释完了功课,李承乾才笑眯眯地看着李世民道:“紫微宫里的宫娥都好美啊,就跟仙女下凡一样。”
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莫名地让李世民心虚起来,他张口道:“承乾,在父王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由不得父王做主。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李承乾兀自把玩着手中的卷轴,直到离开紫微宫,李世民最后的那句话,仍旧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当然知道李世民这么做的用意,京兆韦氏,是“关中四姓”之首的名门望族,在关中地区可谓是声名赫赫。如今陇西李氏,也就是李世民的家族,已经攻克了洛阳。向来政治嗅觉敏锐的韦氏,自然也嗅到了李唐一统天下的迹象。这不,李世民一在洛阳城经营,韦氏就将嫡女、庶女都送上门了。
李世民当然要娶,娶了韦氏,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况且李承乾知道,韦珪从来都是识大体的,即便她在贞观元年就被册封为贵妃,但这么些年,她从来就没有妄想过越到长孙氏前头去。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因而得以善始善终,教养出来的孩子,在李世民所有的子嗣当中,也算出众。
可李承乾的心里,总是有一股别扭劲儿。李世民说,等他长大就会明白了,如此说来,等他长大,便也要三妻四妾,将那些女子当做稳固政治的手段?就像当年的苏氏一样?
李承乾的脚步越来越快,心却越来越沉。他忽然很想见见称心,虽然他也知道,即便见到了人,也不能如何。
于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称心,刚看了两眼坊间志怪,就瞧见了跑得满头大汗的李承乾。
称心一下子从那胡床上站起身来,迎面向李承乾走过去。看见他一张被汗水浸红了的脸,一面替他擦着汗,一面问道:“这是怎么了?跑得那么急?”
李承乾一把握住了称心的手:“你......有想过娶妻么?”
称心一怔,他看着李承乾无比认真的眼神,像是透过他的面皮在瞧另一个人。称心知道,李承乾问的不是房遗直,而是称心会不会娶妻。
称心静默了半晌,缓缓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
李承乾却不依不饶:“现在就想,马上。”
称心没有直接回答李承乾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那世子呢?那日见到林霜儿,可有想法?”
李承乾专注地看着他,颇有种豁出去的架势:“称心,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一日不娶,我便也不会娶妻。若是他*你当真娶妻生子,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
李承乾知道,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小孩儿的戏言,可称心不会,他会懂得李承乾的意思。
相比起李承乾的气势,称心更惊讶于他话里的意思。自己不娶,李承乾便不娶。
再铁石的心肠,也要被这话打动了。可称心知道,李承乾是什么身份,一朝贵为太子,婚姻之事便不由自己做主了,哪能有这样的好事?可看着李承乾的专注的目光,称心又觉得,自己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永远都无法,真正辜负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份炽烈的,毫无保留的感情。
李承乾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害怕一个不小心,称心好不容易伸出了龟壳的触角又要缩回去。可他更害怕的是,两个人这样无休止地暧昧下去,谁也不挑明,谁也不说破,一晃眼到了真要做抉择的时候,两个人又会再一次输给现实。
李承乾向前迈了一步,忽然伸手搂住了称心的腰。他必须承认,李世民纳韦氏姐妹的事点醒了他。皇族之间的姻亲,原本就只看重门第,无关爱情。
可李承乾不想这样,他不希望自己两辈子的姻亲,都变成一场交易。
称心感觉到身前的人一双手紧紧地圈着他的腰,甚至身子有些颤抖,显然是急狠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称心,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让你满意?我只知道,这一辈子,不管你在谁的身子里,我都不会再将你弄丢了。称心,我承认,我很贪心,这一生我既想要皇位也想要你。或许你会觉得我痴心妄想,可是没有试过,谁又敢说这一定不可能呢?所以称心,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保护你,不要将我推开,不要从一开始,就将所有的通道都堵死,好不好?”
李承乾只觉得这些话,是埋在他内心最深处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提前打好腹稿,可以说,全部都是肺腑之言。
其实,哪怕李承乾稍一犹豫,今天这一番话很有可能就泡了汤。可偏偏是那样特殊的一幕,给了他勇气,也让他在顷刻间明白了,自己与称心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不容于世的。称心担忧的,害怕的那些,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上一辈子,李承乾所有的举动,都堪称荒唐。他自以为在对抗李世民,殊不知这一切看在称心眼里,同样是一种慢x_ing的凌迟。
真爱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看到:爱人因为自己而自暴自弃,甚至于完全自毁。这个道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承乾都是不明白的。
李承乾所说的每一个字,称心都听进了耳朵里。他的脑子几乎要停止运转了,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从李承乾的话里反应过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承乾会对他说这样一番话。
他知道,他的爱人很任x_ing,也很放肆,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便不会轻易回头。李承乾不甘心自己的姻亲变成一场冷冰冰的交易,称心又何尝会甘心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逃不开,也斩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