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也不推辞,起身便随段志玄往李世民的军帐走,刚走两步就听称心道:“阿耶,我今日的功课已经背熟,把我也带上吧。”
房玄龄有些迟疑地看了段志玄一眼,却见他笑道:“都督说了,遗直聪慧,将他带上也无妨。”
房玄龄回头看着一脸高兴的儿子,轻声道:“快跟上吧。”
房玄龄进入帐中,却发现军帐里,除了李世民,还有正在替李世民敷药的长孙氏。
长孙氏看见房玄龄身后的称心,眼神一亮,笑道:“遗直也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这是又长高了吧。”
房玄龄蹙眉盯着李世民的患处,沉声道:“都督,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保重身体才是。”
李世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老毛病了,这征战沙场,哪有不受伤的道理,玄龄不必在意。”
房玄龄见状,也不好再劝,只是开口道:“都督此番找我,可是为了李密调兵之事?”
这一回,不止是李世民,连长孙氏也面露惊讶之色。李世民感叹道:“玄龄真乃神人也,我这都还未开口,你便猜到了大概。”
房玄龄笑道:“都督别看我终日待在军帐中哪也不去,这前线的情报,可是一点不落地全存在我脑子里。”
李世民也跟着笑了一阵,才正色道:“李密如今派人驻守着洛仓,我瞧着他的意思,是要直奔长安来,两军交战,还需早做准备为好。”
房玄龄不慌不忙地与李世民对坐在桌几两侧,从容道:“都督怎么能肯定,李密就是冲着西京长安来,而不是朝着东都洛阳去呢?”
李世民一怔,疑惑道:“玄龄何出此言?李密如今屯兵洛仓,先取长安,待人马休养生息后,再发兵东都洛阳,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毕竟皇帝经营东都洛阳日久,即便如今人在江都,洛阳的兵力也不容小觑。”
房玄龄笑着听完,转头冲一旁坐在长孙氏身边的称心道:“直儿,你认为呢?”
第十二章
称心冷不防被问到,他看了眼李世民和长孙氏,小声道:“我觉得,李密会先取东都洛阳。”
李世民蹙眉道:“却是为何?”
称心应道:“李密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势力,依靠的是瓦岗军,瓦岗军初建于兖州东郡,有相当一部分兵士都是东都洛阳的周边人士,即便是李密想要先取长安,兵士们也会更加倾向洛阳。”
李世民猛地一拍脑袋:“对啊,瓦岗军确实是发起于洛阳周边,且不说李密要顺从众意,即便他一意孤行要打长安,也会导致队伍人心不齐。”
房玄龄颔首道:“正是此理。”
长孙氏含笑递给称心一碗甘草饮子,赞许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只盼着,将来二郎与我的孩儿,能像直儿一般聪慧乖巧。”
称心原本正喝着那难得的消暑饮子,闻言险些一口将饮子喷出来,被呛着一个劲儿地咳嗽。
长孙氏哭笑不得地瞧着他,笑道:“你喝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房玄龄冲李世民道:“就像都督方才所言,瓦岗军人心不齐,就算与之交手,我们也未必会落于下风,若是他们真的选择打洛阳,那就是自寻死路。不过,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这儿确实还有一计,能够保证长安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这下子,连被呛得直咳嗽的称心也不再发出声响,全神贯注地听房玄龄的计策。
房玄龄用手沾了茶汤,在案上笔划了几下,大热天里茶水干得很快,李世民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房玄龄见状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光从面上看,都督与那李密,难道不是同宗?”
此言一出,称心马上领会了房玄龄的意思。
李渊、李密。
虽然祖籍不同,可光从姓氏的字面上看,没准数百年前,还真的是一家。
然而称心还是没转过弯来,即便数百年前是一家,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要认亲?
当“认亲”二字浮现在称心脑海中时,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太明朗。
李世民却已抓住了关键,他沉声道:“玄龄的意思是,要我与李密称兄道弟?”
房玄龄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可以么?”
李世民y-in沉着脸色:“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房玄龄笑道:“当然是为了稳住李密。”
李世民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他改盘腿为跪坐,身体微微向前:“愿闻其详。”
房玄龄反倒是越来越放松,他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要是没有听见说话的内容,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在跟人闲聊。
“李密既然有可能打洛阳,那咱们干脆以退为进,逼他打洛阳,趁李密犹豫,都督可即刻令人修书一封,告诉李密我们的军队向他投诚,坚决拥护他当新君,只要事成之后,给李氏子孙以封王封爵的荫庇。”
见李世民犹豫,房玄龄劝道:“都督,这是最保险的法子,一旦李密相信了我们的说辞,他必然会认为,由我们镇守的长安,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有了兵分两路的后顾之忧,他就会一心一意死磕洛阳。皇帝就算实力再不济,骁果军也不是吃素的,等到李密和皇帝两败俱伤,咱们的长安城,不就保住了么?”
听完了房玄龄的说法,称心长出了口气,这才真的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点点地消磨掉对手的戒心,再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消息传到李渊耳朵里的时候,李渊沉默许久,冲裴寂问道:“查到世民身边的那个人了么?”
裴寂颔首道:“已经查清了,那谋士姓房名乔,齐州人士,祖上是清河世家,少时素有才名,曾任东宫羽骑尉,后因杨勇被废而受牵连,被贬官至隰城,此番成为世民府上的谋士,恐怕是心有不甘,想要出人头地吧。”
李渊蹙眉道:“杨广昏聩,如此人才,竟然被贬到一个小县城,真是可悲。如今我们正是需要谋臣的时刻,让世民多向他讨教。”
按照房玄龄的计策,右领军大都督李世民修书与李密,表明投诚意向,李密正值左右摇摆之际,忽然收到李世民的书信,阅后欣然同意,一门心思准备攻打东都洛阳。
隋炀帝苦心经营东都多年,即便是李密率领的瓦岗军士气高涨,一时也强攻不下,面对李密猛烈的攻势,洛阳守将渐渐疲于应战,只好向江都求援。
直到这时,沉浸在脂粉香气中的杨广,才终于警醒过来,他急哄哄地调集全国兵力,却愕然地发现,全国都反了,能为朝廷所用的兵力,算上各路杂牌军,撑死了不过十万出头。
杨广命大将王世充率军与李密针锋相对,只可惜隋军人心涣散,败仗连连。
“气数将尽”这四个字,成为笼罩在隋皇室头上的乌云。
当王世充战败的消息再一次传到杨广耳朵里的时候,杨广正卧在江都丹阳宫的寝殿内,天下反声四起,他也真的累了。
累的是身,也是心。
曾经一夜御女十八人的皇帝老了,如今的他,只能卧在皇后萧氏的膝头,摩挲着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再吸一口那让人沉醉的熏香,幽幽地道:“绾绾,你瞧瞧,朕是不是老了?”
萧氏水葱似的手指,灵巧地替杨广揉着太阳x_u_e,她声线柔婉,听起来就像一阵微风拂过人心:“陛下说笑了,您才年逾不惑,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哪里就老了呢?”
隋炀帝握住了她的手,萧氏体寒,一双手常年冰凉,杨广虽然风流薄幸,但对待萧氏,他从来都是恩宠有加,只要萧氏开口,他无一不允。
“想来绾绾与朕,相伴已有四十载,朕还记得,开皇二年你嫁与朕时,一身青绿广袖襦裙,配上宝蝶金钗钿,当真是惊为天人。”说着,杨广就挣扎着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钗钿,那金铸的蝴蝶看起来栩栩如生。
杨广伸手,将宝蝶钗钿缓缓地别在了萧氏的发髻上。
“朕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会与这宝蝶一般,终有一天会振翅飞走的。”
杨广轻拂着萧氏的手,仰头望着她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美貌。
“现在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砍朕的头颅。绾绾,你说,最后朕的项上人头会被谁砍去呢?”
萧氏闻言,轻抚着杨广的脖颈,沉默着一言不发。
杨广微眯着眼等了半晌,睁眼的那一瞬间,萧氏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淡漠,就像皇帝下一刻死去,也和她没有关系。
杨广不知怎的,心头莫名涌上一阵不甘心,他冷声道:“到那个时候,朕是亡国之君,你就是亡国之后。”
萧氏终于看了一眼激动的皇帝,口中却柔声道:“天下大势,不可逆转,真要到了那一日,也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