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凝视那片快要消失在飞花碎红之间的雪影。
伸手,想挽住,想解释,却只滞留空中,然后,握拳,收回……
6
“可恶。”
白玉堂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其牛饮之势绝对有违他平日品酒须缓的宗旨。
可而今,他便是不想管那酒是好是坏,只想以那份炽烧压下心中猛火。
酒液馥郁醇和,如倾水饮之,未免让人觉得浪费。
唐文逸静静看着他,并未阻挠。
与这位率性朋友相交虽短,却知他不喜别人阻他行事,便默不作声陪坐一旁,任他宣泄。
地上的酒坛已是堆了四个。半个时辰前,里面尚装有剑南烧春。可现在皆中空无物,仅残留娓娓酒香。
纵是酒量在好,如此豪饮也难吃消。
那张玉琢精颜,已蒙上了一层比胭脂更媚的嫣红,迷糊的目光少了平日的犀利,却多了难教常人窥见的醉色。
白玉堂自不知醉,半趴在桌上捻了酒杯,乐呵呵地吟道:“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犹进……杯尽壶……自倾……”
唐文逸看他是醉了,轻轻扶了他的肩膀:“白兄,莫再心烦了。”
“谁说我为那只臭猫心烦?!”
歪歪扭扭地撑直腰杆,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自己双眼朦胧如覆薄纱,早失教人心寒的锋锐。
唐文逸不觉好笑,也没人说他是为那展昭心烦,可算是酒后吐真言。
白玉堂凝视着桌上狼藉的杯盏,不满地慵了慵高挺的鼻子:“白五爷一生逍遥,怎会为一只身困公门的傻猫去烦心费劲……哼、哼……就是烦了心、费了劲,人家还一样只当你是个江湖草莽,持武逞凶的恶人……草莽的朋友嘛,自然也是蛇鼠一窝啦!哈哈……”
喉咙苦涩,禁不住伸手要再取一杯烈酿,徒劳地希望能压下心中的窒闷。
快要触到的杯盏瞬间消失,随来的是唐文逸淡淡的叹息:“愁酒伤身,别再喝了……”
他不认识这样的白玉堂。
他认识的白玉堂,该是洒脱跋扈,夜闯开封府重地如游苏州园景。
该是疾恶如仇,教训采花劣徒毫不留情。
该是任性直率,跟一只小猫儿也要计较半天。
可此刻的他,竟有着不设防的脆弱,教人为之心怜神动……
“我还要喝……还我……”混色的眸子探不出距离,辨不清人影,迷惘地搜寻着可以让他消愁的物事,可偏偏总不如所愿。
唐文逸凝视着如此陌生的白玉堂,忽而生了一丝心悸。
手指,不受控制地探了过去……
原来那片总吐着刻薄言语的嘴唇,竟是如此的柔嫩腻手……
迷糊之间,白玉堂觉得有人胡乱揉着他嘴唇,挠得甚痒。
看不真切,只道是那个最爱闹自己的臭猫。
“猫儿,别闹了……”
舍不得离开那片柔软的手指突然僵硬。
在空中定了半刻,方才猛然收回。
唐文逸凝视尚残留着些许温度的手指,竟有了不甘。
这样的白玉堂,为的却是那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展昭!
***
展昭没有后悔。
应该说,他不让自己觉得后悔。
白玉堂的背影,生生地告诉了他,因怀疑而生的伤害。
若他再作深思,不难猜到二人昨夜擅闯开封府后,定会乘兴饮酒直至天明。但那刻,他只想到杀人者若在白玉堂身边,定会对他不利……
抑压心中烦忧,此刻绝非计较私事之时,齐家三十二条无辜冤魂未得昭雪,怎容他有停歇之闲。
未有所获并不等于放弃寻获。
又是一天搜寻,自城东至城西,乃城南往城北,整个开封城让他彻彻底地翻了一遍。可惜江湖高手似乎对繁闹的大宋京师无甚兴趣,多是过而不留,仅有些鼠窃狗偷如那张仲牟之辈。
当他再次回到开封府,已是初四清晨。
未有歇脚之机,便闻衙查报知,城东后巷发现一具腐尸。
展昭不敢怠慢,马上赶至后堂。
里面已坐了包拯及一众人等。
“展护卫,辛苦了!”包拯抬头看他归来,便示意他先坐下缓气。
但展昭未有稍息,立下回复所差之事,亦将白玉堂身边唐文逸之事如实报上。
包拯听罢,点头道:“虽未有所获,但毕竟排除了昨夜紫衣人并非那白义士之朋,也算一得。”话锋一转,黑面上神色转沉,“展护卫,这凶徒并不止杀了三十二条人命。”
展昭一惊:“难道那腐尸……”
包拯微一点头,眼神示意,那公孙策便接述道:“有乞丐在城东偏僻后巷内发现一具男子尸首。忤作确其死因乃咽喉剑口,与齐氏全家咽喉伤痕比对,实为同一凶器。案发至此大概已有半月,天网恢恢,巧有弃置此处的大量石灰缓了尸体腐烂。而凶徒将其杀害后并未刻意遮掩,只是这后巷实在偏僻,若非偶然决难发现尸体。”
“可知此人身份?”
公孙策摇头:“尸身衣物内并无可证身份之物,但据忤作所检,此人受过宫刑。”
“莫非是宫中太监?”
“学生亦有此疑,大人已派王朝到内事房查问。”
展昭不禁锁了剑眉:“齐寿一家三十二口,与一名太监……此案朴素迷离,教人难以捉摸其中关联。”
包拯肃言道:“但已可获知,凶徒生性残忍,所及之处未留半个生口。天子脚下,怎容此等狂徒嚣张!尔等听令,务必尽快破得此案,将凶徒缉捕伏法!!”
“属下遵命!”
***
“呃……”
有多久不曾一夜宿醉了?……白玉堂捧着钝痛的脑袋爬起身来。
刺目阳光透窗而入,已是日上三杆之时。
抬头环顾四周,竟不是那熟悉的朴素房间,方才想起早已离了开封府猫窝,更在昨日与那猫儿闹翻。
在樊楼上到底喝了多少酒酿,他已难记得,却有印象身边一直伴着的唐文逸。
不过是相识数日,已推心置腹,想他锦毛鼠在江湖上纵横自在,有人敬,有人畏,有人恨。除了四位义兄,却少有无加杂念,陪他共醉一宵的知己。
而今,何幸又得一人。
“白兄?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