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北原只能说:“今晚我有点事。”
青年立刻明了地“哦”了一声,闭上嘴唇,没再说话了。
胡北原向来不是文艺青年,缺乏想象力,也没用过什么修辞手法,但这时候,他着实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失望的味道。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明天倒是可以。”
青年这回转过头来看他:“是吗?!”
“……嗯。”
“那,去海钓如何?”
“啊?”
青年顿了一下:“明天是周末,我跟朋友本来包了船出海,想多点人一起玩热闹。”
“哦……那,行啊。”人多正好。
临分手前,青年朝他笑了一笑:“明天见。”
那年轻的,干净的,有些腼腆的笑容,让胡北原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不由“嗷”地双手抱头。
造孽啊,他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呀……
早上胡北原半梦半醒地睁眼,看看床头闹钟的指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还算宽裕。
于是他发了会儿呆,在肚子里重温了一番昨晚用了起码四个小时才写出来的声情并茂的“至周翰阳辞”,才起身慢吞吞地准备去洗手间。
走过客厅的时候,他无意中从窗口往楼下一瞄,正瞧见有个人站在那里,抬着头向上看。
那不是周翰阳又是谁。
胡北原赶紧火速刷牙洗脸,随便套了身衣服就冲下楼。
青年见了他,又露出一口白牙的明晃晃的笑容:“早。”
胡北原心想,你也知道太早啊。
“你很早就来了?”
青年笑道:“哦,怕路上堵车,所以出门提前了一点。”
何止是“一点”啊。
“既然到了,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
“……”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谄媚或者轻佻的味道,胡北原一时之间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才好,末了只能别过头去,说:“那,咱走吧。”
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发动的那几秒安静里,两人略微有些尴尬。胡北原正要开口,周翰阳又道:“对了,我刚顺便买了早点。你先垫垫肚子。”
胡北原本能地伸手捧住那递过来的袋子,里面是两盒还冒热气的汤包。
“……”
他知道以前大学时代,舍友们追女生,都是等在人家楼下送早餐。
当时从未料过自己也有被送早餐的这一天,心中百感交集,真不知是悲是喜。
是蟹黄汤包,里面纯的都是蟹黄,汁水丰厚,还保持着新出炉的热度和鲜美。“顺便”是买不到这东西的。那精心准备的口感让他一时丧失了澄清些什么的勇气。
唉,吃人嘴短,有什么不太中听的话,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车子开到码头,周翰阳带他登上一艘停靠着的双层游艇,过了一阵,一些年轻人陆陆续续到了,彼此大声招呼,谈笑,还真的是朋友聚会。
在这热闹之下,胡北原舒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
亏他还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堆万一孤男寡男漂流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解决方案呢。
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周翰阳之腹了。
游艇一路前行,胡北原随着船摇晃着,看着海水变成深蓝,又变成翡翠绿,连空气都味道都开始不同,是种原生态的,清新又带点腥的气息。
艇上架着很多海钓的鱼竿,样式很是专业,不过跟胡北原想象的大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是很快把船开到某个岛上,然后大家坐下安安稳稳地来钓鱼,结果是一直在深海海域溜达,压根没上岸。
对于他这业余人士来说,海钓的任务很简单。鱼竿上都挂着铃铛,响了就表示有情况,赶紧摇上来就行了,当然有没有收获就全看运气了。
大家先抽了摇杆的顺序——就是决定第几个钓上鱼竿子的由谁来摇——而后嘻嘻哈哈地在甲板上晒太阳,看水中的鱼群,喝酒谈天。
胡北原不太有心思享受这风景,他还在肚子里反复背那已经烂熟了的台词呢。
“周翰阳。”
青年立刻转头,微笑道:“嗯?怎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
青年看着他。
胡北原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面朝大海,气沉丹田。
周翰阳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用一种全盘接受的姿态等着他开口。
胡北原在酝酿台词的期间,神色渐渐变得肃穆隐忍。
一番深呼吸之后,他终于说:“那个,有东西可以喝吗?”
青年即刻回答:“船上有各种酒水,你要喝什么?”
“……有热姜茶吗?”
“……没。要不来个果汁,或者j-i尾酒?”
胡北原摆摆手:“那就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胡北原用力咽了下口水,又问:“那个,我们什么时候靠岸啊?”
“哦,要再过两个小时吧。”
“午餐也在船上吃?”
“对,有厨师会准备的。”
胡北原闻言便闭紧嘴唇,神色愈发凝重地眺望远方。
青年端详着他的脸色:“你刚叫我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呃……”胡北原定了定心神,“我是想说,可能……”
青年道:“小胡,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
胡北原只得转过头来,皱紧眉咬紧嘴唇望着青年。
“周翰阳。”
“嗯。”
“其实我……”
船身一个颠簸,胡北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感情。
“哇!”
他一股脑儿全吐在周翰阳身上。
“……”
在这良辰美景,海风习习之下,胡北原果断吐了个肝脑涂地——海上的长途颠簸可不是盖的啊。
周翰阳顾不得清理衣服,忙着帮他拍背顺气,叫人拿水来给他漱口。
“真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晕船!”
胡北原边吐边挣扎着摆手:“没,没事,连我自己也是刚刚知道。呕……”
他比周翰阳还懊恼。
这一回没能把该说的话说清清楚楚出口,下一次开口的时机还不知在哪里呢。
吐完一轮,胡北原也不知道算不算感觉好了一点,他天旋地转地靠在周翰阳怀里,只觉得愈发颜面尽失,百口莫辩。
“呕……要不,呕,我进船舱去躺一会儿?”
“不行,外面反而好点,在舱里面你会晕得更厉害。”
胡北原无语望苍天。
周翰阳换过干净T恤了,现在让他靠着,他能又一次感觉得到青年坚实温热的胸膛,还有那种独有的,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暖香。
他第一次觉得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是这么与众不同的,不自然的,心虚的,令人手足无措的事
以至于他自己在晕船的恍惚里,都觉得忐忑和不确定起来。
鱼竿上的铃铛响了。
不知谁说了句:“八号的,快收杆!”
胡北原趁机从周翰阳怀里一跃而起:“我的!”
青年忙要阻止他:“这不用勉强吧。你不舒服,不收都无所谓。”
胡北坚持不懈,紧握摇杆,边吐边摇。
在他那令人钦佩的挣扎之下,一条硕大的马鲛鱼终于跃上甲板。
“晚餐有着落了。呕……”
周翰阳像是哭笑不得,说:“你呀,总是这么的……”
这句话他没说完,只突兀地用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收尾。
胡北原心里又是扑通一跳。
船终于在一个小岛停靠下来,这接下来是给大家游泳和浮潜的时间。
原本没有这么早的,都是由于某个不争气的乘客大吐特吐的关系,提前结束了徘徊海上拖钓的行程,匆匆靠岸了。
胡北原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看着阳光下纷纷活跃起来的年轻男女们。
除了他两手空空之外,大家都是有备而来,于是一行人各自换上泳衣和潜水设备,准备下水。
这时候他再跟周翰阳两个人这么呆在一起,感觉就太不自在了。
于是他对守在身边的青年说:“你去玩吧,我感觉好多了,歇一会儿就行了。”
“但是……”
胡北原打断他:“真的,我想小睡一下,一个人比较安静。你就去吧。”
青年看着他:“好。”
说实话,对胡北原来说,这时候的风景应该是比刚才一路要来得更养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