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不经意间,领口处,露出狰狞的未愈疤痕。
“伤恢复的很快呢。”我垂着头,并没有直视他。
温未凉手指摸摸脖子正在愈合的伤口,“毕竟我也是她从小泡大的药人,没这么容易坏掉。”
为什么,能如此平静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即便那都是事实。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要终生被豢养的命运。
温未凉依旧挂着淡然地笑意,眉眼温柔。他这样的表情,似乎灵魂已经不在此地,不知沉溺于何处。
我终于忍不住,“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你都笑得出来!”
温未凉怔了一下,侧了眼,笑容挂上落寞,“那时候,他也说……这样笑,很难看。”
殷无邪吗?果然,他心里只有他。
“我不是说这个。”我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以后你要怎么办。殷无邪现在已经是师傅cao纵的木偶了,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
在并无希望的未来中等待下去,还是在,是自己把殷无邪一步步退进没有退路的绝境的无尽的悔恨中消沉下去?
“一直?”温未凉抬头望着铁窗后面的天空,忽然,淡淡的笑了。
刹那间,深谷幽兰兀自绽放,满世间纷乱飞舞的樱花都黯然失色。
我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像很了解他,其实,从未看透过他。这个无论如何,无论身陷怎样境地都可以温柔淡然笑着的男人。
当年,他只有十六岁,突然要离开琅缳幻境。
在金碧大殿上,他无所谓笑着说,“在这里呆得腻了,想出去转转。”
大概琅缳幻境百年历史中,敢这样做的,你是第一个。
即使你有这样的气魄,到头来,你终究只能以落败的姿态重新匍匐在她的脚下吗?
“不如……”
话还没说完,被温未凉打断,他的语速依然柔缓,“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认为,她可能放过我么?”
我抬头看他微微眯起,倒映着天空清亮色彩的眸子。你究竟在想什么,温未凉。
茶炉里的水已经凉下去。温未凉斜倚着小几,再没说话。
我站起来,理了理黑色的衣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些时间,还是转身绕过屏风离开了。
门外的守卫用铜链将门一道道重新锁好。
忽然,一声单调的琴音突兀响起来,划破过于死寂的空气。
我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紧闭的铁屋之中滚出一串行云流水的泛音,像有小溪汩汩流过。暧昧的琴音轻柔跃动,如清流直渗入心底空洞之处。
“……将琴代语兮,聊写那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轻声念出来,《凤求凰》。当年在幻境中风行一时的名曲。殷无邪曾经在七夕之日,于莲池之上演奏此曲。
是夜,流萤轻舞,月光如练。水面倒映一池破碎星光,浮光跃金。他抱琴于腿上,指尖流动,和曲而吟。
在如此纷乱的目光中,我在暗处看的清楚,那两人,旁若无人,相互默契的微笑相视。
我记得,那天我对温未凉说,计划进行的真是顺利,祭祀大人。
让殷无邪爱上温未凉,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戏码,所有人都是帮凶,只为把殷无邪这只无措的野兽引进笼子。
那时候,其实我是恼怒了,因为温未凉真的爱上了殷无邪。对于这一点,境主大人也早是料定了。温未凉是她早就打算舍弃的棋子,因为他骨头里有摆脱不了的清傲和倔强。
温未凉,早就告诉你了,听境主大人的话吧。
那时候,你不愿意把无邪带回琅缳幻境,所以无邪才会被魏重紫抓住。所以,你才会对他一直抱有如此深刻的愧疚。
让他爱你,这是不能反抗的。
你那么拼命的抵抗,对殷无邪说过分的话,甚至和我做戏。在与玉虚宫谈判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未凉祭祀,您早些休息吧。我先退下了。
——今晚也留下吧。
——这样好吗?明天还要谈判。
——怕什么。打仗的时候你都没有拒绝。
——但是这里……
然后,还真的吻了我。
温未凉,你为什么要反抗呢?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即便你那样求我,我还是要去找殷无邪。
我不会因为对你的情谊而损害到自己的利益,我和你不一样啊,温未凉,我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的人,世界上少了谁我都要继续活下去。我比你想得要卑鄙呢。
我从小在琅缳幻境长大,其实,这个所谓的仙境,不过是一个装饰华丽的修罗场。无数次看过,那些失败者,被CaoCao处理掉的淘汰者的下场。我知道,想要生存下去,就要不断地踩着其他人的尸体,爬上去。我之所以选择暗杀,因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是我们这些猎食者存活下去最安全的方法。
不过,我告诉殷无邪的那些话,并不完全骗他。那些话,你喝醉了自己告诉我的。我一个字,都没有记错。
温未凉,我是有些可怜你们的。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可怜别人?
琴声仍然孤单的响着,我踏碎了地上的落花,没有回眸的离开。
******
烽烟四起又风花雪月,这样的沧州,变得让人不敢相认。
殷无邪每一次拔剑,他冰冷的眼神,和肃杀的气势,就足以攻陷一座城池。
章小徊(琅缳幻境碎蜂阁成员曾经与无邪是朋友)坐在树干边,一下下擦拭着自己的剑,然后,她感觉到有一层y-in影挡在她面前。
抬头,却错讹的对上了无邪祭祀冷漠的眼睛。
“大、大祭祀……”立刻起来行礼,头低得很低。
“你哭了么?”清冷如霜的口气。
“啊?”章小徊惊诧的抬头,然后飞快摸掉眼角的水汽,“没,没有,对不起……”
“苏青呢?”
居然记得我们!章小徊心脏狂跳了几下,“受伤了,正在治疗……”说话间,声音不由自主抖起来,眼泪“啪”的摔落。
“杀死别人,并不是我们的错。为了让这个时代快点结束,牺牲时必要的。繁荣世界的建立,要用鲜血和尸体来肥沃土壤。”殷无邪依旧目光萧索看着远处,神态也从未变化。
章小徊后来把这些告诉苏青。
那个心思慎密的女子皱起了秀眉。
“那个口气,那个神情。好像费心装出来的那么无情,拒人千里。句句都将自己洗的干净,可又句句都在替别人排解……”她喃喃自语,“也许,最迷惘和悲伤的,应该是大祭司自己吧。”
章小徊握了苏青的手,“好可怜……”
火鹤兰站在门外听得清楚。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着丝线,踩着无声的步伐消失在走廊里。
“无邪祭司,您在这里做什么呢?”火鹤兰站在院子里,对着躺在屋顶上的殷无邪说。他知道,他不会给他任何答案,索x_ing自己提起衣摆,掠上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