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瓢泼的雨夜,文湘偷偷潜进文卿的宫邸,那样无助拽着他的衣角而声嘶力竭哭着求他:救救我的母亲,除了她,我一无所有,求求你救救她。
他却不能承诺给他什么。
他同样是身陷激流泥潭之中,他为了母亲和亲族,不能做出给人把柄的举动。
但是他还是去求了父亲。
“求您让儿臣手刃此人。”他跪在殿上,冷然的声音空荡回响。
他为他也仅能做到如此。替他执刀,替他背负杀生之罪孽。
等着母亲赦令的文湘,终究等来的一场残忍的杀戮之戏。
所有人冷眼看这个无辜的女子被推上死路,残酷而漠然。
刑台上,那曾经美丽温淑而今疯魔癫狂的女子的尖利声音久久回响。
“文湘,你要记得这一刻,一辈子记得这一刻!”
“记得纳兰这个耻辱的姓氏!”
“记得所遭遇的所有不公!”
“你要用一生去恨!”
“恨他们!”
“报复他们!”
“所有人。”
那么恶毒,仿佛一个诅咒。
纳兰文卿扬手,刀起。银色刀光斩下,如同闪电。
“不——”
刑台下那个孩子崩溃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世界很寂静。只有他凄厉的声音。
他怔怔看着自己一身白衣,溅满温热的鲜血。感受这那红色,一点点侵蚀灼伤他的皮肤。
母亲的头,滚下来。她仰面朝天,瞪大了双眼,狠狠地,永远注视这个她所憎恶的世界。
她用鲜血,在文湘身上刻下了诅咒。
纳兰文湘没有哭。
他抬头看着纳兰文卿,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日升日落月盈月阙已经经历了无数年月。
然后,他的神色变了。极度的恐惧茫然无措悲伤愤怒。这些感情从他脸上连根拔除。
他轻轻的笑了。那笑容让所有人觉得寒冷。
自那一日,纳兰文湘变了。他终日一袭黑衣,嘴角永远带着妖媚的笑意。那眼神仿佛在嘲讽,这个虚伪的世界。
纳兰文卿也很少再见到他。
偶尔听人说起,带着鄙夷:那人辗转于不同人的枕侧,成为一个男宠。
宫廷政变那一夜,与几年前一样,同样是大雨瓢泼。
他站在台阶下,黑衣s-hi淋淋贴在身上,显露出少年纤瘦的骨骼。
“纳兰文卿,你要和我一起走吗?”纳兰文湘带着笑意说,目光依旧不屑。
纳兰文卿蹙眉注视了他半晌,没有言语,默默跟上他。只是不放心他,于是跟着他牵了马,彻夜奔驰。
狂风暴雨中,纳兰文湘一直在笑,笑声被雨水打的模糊不堪。
直到王庭的火焰烧红了半个天际,他才明白过来。
当纳兰文卿回到王庭时,已经为时太晚。
满地的残砖断瓦,污血尸体,烧的无法辨认的焦尸发出恐怖的气味。
那人在他身后,冷冷看到这一切,依旧在笑,花枝乱颤。仿佛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你看到了么?母亲。你现在,还恨么?”
最后,他停止笑,带着浅浅的迷茫仰头问道。
纳兰文卿当然明白。他救了他。
床底枕侧间,有什么秘密不会泄露?
他用芙蓉帐内的软声细语,救了自己一命。
“为什么要救我?”
纳兰文湘没有看他,“你我从此两不相欠。”说完,上马扬鞭而去。
他一直都明白,他为了不让他弑母才去捡起屠刀。
文卿。文卿。
我又何尝……
风过,天地肃杀。一路,扬起漫漫尘烟。
那漫天的烽烟,终究烧尽了他的仇恨,也燃尽了他的眷恋。
那时候,纳兰文卿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力和懊悔。
如果那时候,他不用顾忌那么多,救下纳兰文湘的母亲……
如果那时候,他可以率x_ing而为……
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纳兰氏的辉煌,在这一切,化为通天的火光和灰烬。
他终于也不再停留。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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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文湘优雅而慵懒坐在树杈上,他吹完一曲,放下箫。
纳兰文卿在树下,卧在一堆酒坛中。
看文湘吹完一曲,于是又扔了一坛酒给他。
撕开封泥,手反扣酒坛,仰头灌下。清流顺着他白皙的脖颈蜿蜒滑下。
他微微笑着,“哥,你说,我一直醉着好不好?”
如果一直醉着,我就记不得那些梦魇,我就记不得自己如此污秽,记不得那些冤孽债愁。
如果我醉着,他就会对我包容的笑,给我宠溺给我温暖。
所以,我一直醉着,多好啊。
纳兰文卿听了,心,微微收紧了一份。
“只要你愿意……”
明明清楚,这样的时间不会再有几日。温未凉一来,他就会恢复成那个不屑于看自己一眼的人,还是,不由自主这样说出来。
文湘。文湘。
其实我……
第十九章 无意酿思芽
琉璃紫金马车在八匹马的拉动下,不急不慢,悠闲驰过茫茫Cao原,向着羟王庭行去。
“未凉,我觉得好热啊。”我投枕在温未凉腿上,懒洋洋抱怨。
说是怕我吹风,硬是不许我打开窗子透透气。
温未凉忽然神秘兮兮笑笑,“大雁为什么飞去南方过冬?”
“呃?”
我皱眉,挑眉,拧眉……冥思苦想……
放弃。想不出,“为什么?”
“因为走过去很累啊……”
一阵冷风飘过。
我缓缓抽动一下嘴角,“好了,我一点都不热了。”
忽然。温未凉玩世不恭的神色变了一分。
他慢慢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壁,落在远方不知处,幽墨眸中逐渐结出幽冷的寒意。
“怎么?”我察觉到他的变化,从他腿上起来。
“可能,有点棘手……”温未凉看着我,眉眼仍带温婉的笑。即使再危机的时刻,他每次这样看我,就会让我觉得安心。腰被他揽紧,“不过,有你老公我在,不会有事。”
回给她一个坦然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有你在,就一切都好。
“妾身的身家x_ing命就交给良人你了。”我嗲嗲对他说。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电光火石间,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我看到周围的护卫在同一刻惨叫跌下马,血溅当场。
几乎同时,温未凉宽袖轻甩,已经一掌劈飞车顶,带着我跃出马车,身形优雅如同冲天之鹤。
在一个弹指的间隙后,那琉璃马车已经被黑色的箭雨穿透,轰然化为一片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