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这里有水,却不知道水里的秘金长年累月积累,居然已经到了距离地上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原石矿,如果开发出来甚至能够改变现在的科技水平和国力。
宴池对政治不是很懂,但也意识得到,这里对于在外星人虎视眈眈之下的新人类,实在是太重要了,是一条生命线。
所以艾尔维特又重复了一遍:“等会你也洗个澡。”
宴池不能理解这中间的关联,难得不知道该怎么提出问题,艾尔维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抽烟。”
这句话是平铺直叙,宴池就点头承认了,艾尔维特继续叙述:“当时你身上没有火,你是自己打火点燃的,对不对?”
这句话乍看起来很矛盾,但对宴池确实如此,他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在指尖猛然窜起来。
这是一种没有太大作用的进化方向,宴池小时候倒挺以此为荣,不过在现今的战争之中,这种程度的异能兴许也就只有点烟的功能,就连曾经能做到的点燃大炮引线,以身为刃也做不到了。
军队里像他这样有些小异能的人不少,宴池就认识好几个,不过他们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反而像是看待容貌特点一样对待。
艾尔维特点了点头,不带什么感情,十分轻快的评价:“嗯。”
宴池不明白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但是艾尔维特接着就说:“多泡一会。”
看起来这是个命令。
接着艾尔维特就走出去了,听动静应该是先穿衣服再准备做饭。宴池还记得虽然现在两个人的交谈看起来平等又平和,但本质上说艾尔维特是他的长官,他只能服从命令,就算是让他泡冷水澡也一样。
就体质来说,宴池泡个冷水澡并不会生病,甚至他还能试试在水下玩火苗,只是不明白这命令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让他有点难受。
尤其是泡在水里脑海循环播放刚才艾尔维特那一系列丝毫不避嫌的坦诚模样,宴池就觉得不能好了,心情复杂,心率失调。
他不知道到底是艾尔维特没有意识,还是他想得太多,毕竟身处军营很难做到完全避嫌,何况x_ing向这个事实在不好说,整体环境宽容以后要特意提出来说这个事反而容易显得像歧视。
宴池越纠结越觉得自己想多了,却不能命令大脑停止活跃,恼羞成怒之下,恨不得昏过去清静清静。
外面艾尔维特制造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结结实实的每一次都能敲击到他敏感的神经上,宴池头痛的一头撞在池子边冰凉的石头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是知道艾尔维特全军那啥对象的名声绝无虚传,但是他此前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机会受到这等款待啊,心理准备不足,整个人都混乱了。
要说,看到任何人的那啥都不算一回事,宴池从小到大不能说是在一个纯男x_ing的环境中长大的,但是从来不缺同x_ing环绕,彼此之间不可能做到避嫌,甚至大多数人都不拘小节,他自己也是一样。
但艾尔维特……
艾尔维特就是不同。
红龙挖开崩塌的矿洞,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比预料的早,宴池唯一庆幸的是他已经从水里出来了,就算是被冻得哆哆嗦嗦,也总比让其他七个人加一架机甲看到他洗澡好。
巨大的红龙像是用钢铁骨骼搭建起来的洪荒猛兽,低下头打开一条通道,示意他们上去。罗曼诺夫号因为红龙的存在而仍然停留在森林边缘等待,他们要搭乘红龙到那里去,然后才能回到营地。
风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宴池脑袋里一声嗡鸣,这才想起来在他和艾尔维特在矿洞里度过安宁夜晚的时候,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探索者们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这是因为他们恢复能力不如身为人造人的艾尔维特,所以现在还没有复原,看起来很狼狈。
红龙倒是不负第一机甲的名号,庞大,凶猛,完全是科技文明达到极限才能制作出来的战争机器,正如它的主人一样。
宴池第一次进入一架机甲,心情和他前一天第一次进入罗曼诺夫号一样,说不上雀跃,甚至相当复杂。
这算来最多不过一天一夜的经历,却让宴池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甚至是万分疲惫的。
红龙的运动模式不少,内部空间也比一般的机甲大,虽然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驾驶舱,但完全不觉得拥挤。宴池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用标准姿势抱着枪发呆。
探索者们互相对了眼神,但并没有过来打扰他的意思,而是另外找地方坐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回程的路上就可以放松下来了,而艾尔维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命令红龙自己驾驶,调出自己的通讯屏幕,键入了一长串地址,停顿片刻,才按下回车。
一个空白页面出现在面前,随后弹出一行字:勒伦奈正在休眠中,不接受来访。
这倒也不出乎意料,艾尔维特想了想,下拉面板,开始记录这次得到的信息,整理成文档,随后发给了刚才名为“勒伦奈”的地址。
随后他取得了和科学院以及探索者军团,甚至还有黛伦的联系。凡是军令都需要电子端的签章和邮件发送证明,所以反而是听得见艾尔维特说了些什么的人不知道他究竟下达了什么命令,只知道这是一场疾风骤雨。
宴池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脱身出来,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也没有了,靠着墙继续和自己作斗争。
这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真是遭受了一系列的冲击,先是面对面遭遇厄里斯,再是杀了自己救过的来木少年,然后发现矿洞和虎视眈眈的外星人,最后艾尔维特在他浑浑噩噩睡醒之后进行最后一步骤的冲击。
紧锣密鼓,除了睡觉几乎就没有不吃惊的时候,大脑十分疲惫,但是完全无法休息。
宴池感觉到当他能够完全吸收这些冲击,像个理想的成年人一样沉稳成熟,他可能要变的面目全非。
从红龙换乘罗曼诺夫的时候,宴池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第一次登上顶尖机甲的大好时光,都用来和自己作斗争了,于是越发安静,万念俱灰。
而艾尔维特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工作,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包括宴池的处理方案,和探索者的休假时间,至于开采矿藏,拓宽领地,甚至对外防卫,就更加不用提。
由于出厂设定原因,罗曼诺夫的速度显然比红龙快不少,宴池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回到艾尔维特那天降落的Cao场上了。
探索者敬礼之后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只剩下宴池呆呆的站在Cao地上,扫到黛伦办公室的窗台,还想起来那时候艾尔维特看过去的角度应该就是这样。
“你跟我来。”艾尔维特十分简洁的吩咐。
宴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悬在半空,没有被处理,至于黛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表现,抓住机会的丛林任务,他也很难说自己到底完成的怎么样,是否足以将功补过,继续服役,而非被军事法庭判决投放到荒星。
如果按照一般的评判标准来说,他击毙了要求活捉的任务目标,还让元帅帮他挡枪,这两样也十分惨不忍睹了,不倒扣分是因为现行分制不允许。
宴池这才开始担心自己,脚步沉重的跟着艾尔维特往前走。
他们去的就是黛伦的办公室。
一楼,大概二十多平,简洁明亮,映照着秋天高爽的晴光,黛伦敬礼的时候眼神忧虑的扫过宴池,显然还在担心他。
宴池知道艾尔维特已经联系过军团,强行镇定下来,准备听取对自己的宣判,却听到艾尔维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准备好了?”
黛伦本以为还有机会和宴池私下说说话,没料到艾尔维特仍旧不照常理出牌,回答的有些凌乱:“是的,他的档案和资料已经发给军部了。”
军部军法处。
宴池的心沉了下来,差点击穿他的腹腔,像一块石头一样从里面扑通一声掉出来。
他始终宣称自己不害怕任何惩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停止思考,但之后真的面对惩罚,他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
宴池并不是后悔,而是意识到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说来轻松,做起来就是漫长的折磨。他并非对军事法庭的裁决和荒星生活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畏惧和紧张交替做主,占领他的脑海,甚至让他没注意黛伦还和艾尔维特说了什么。
他本来有机会,也能做到更好,但是现在就必须体验人生终止的感觉了。无论是作为一个军人的骄傲,还是一个年轻人的希望,都瞬间被粉碎了。
被他自己。
宴池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也知道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可是他既没有想过会这么早,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他看到黛伦发红的眼圈,也注意到艾尔维特的片刻沉默,只是不太能明白他们的语言。
他让黛伦失望了,也让黛伦伤心了。
虽然戏称黛伦为整个军团的严父,但是毫无疑问的,宴池爱她如同爱家庭成员,而黛伦把他当做儿子。从某个角度来说,对于没有古老定义上的兄弟姐妹和父母亲人的新人类,军团就是一个家庭,他们依靠感情而团结紧密,一代孩子长大,成为长辈的左右手,由此而长久的延续下去。
宴池从来不是为了让黛伦伤心,才做出那个决定的,对此他也感到难过。
他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做,甚至仍然有足够理智知道这个想法滑稽无知,一点都没有意义,但他很想安慰黛伦,让她不要太伤心。
宴池并非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责任,他只是害怕面对黛伦失望而痛苦的眼神,也害怕承认自己做错了。
因为他已经心生怀疑。
艾尔维特在片刻沉默之后回头看了看他,低声道:“你们可以告别一下,还有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