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脸上的笑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随后他便把头摆正,继续看向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
陈志被他这种冥顽不化的态度搞得很心烦,偌大的病房就像是一张谈判桌,陈志一边,他爹一边,两方较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可是这场谈判本就不公平,每个人手里的筹码都不一样。一个陈洲,在陈志心里他就算在不是人也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哥哥,丢不得舍不下,也不能让他白白背了黑锅。可是在陈董事长的心里,陈洲就是一个棋子,他养了他那么些年,说到底就是在等一个机会,等到不时之需,把他填进去,换来一个值得的价格。如今时候到了,陈董事长潇洒的撒手,只有陈志想在拉一把。
陈董事长把身子向后靠,闭上眼,显得人很轻松。
陈志气的整个人都想跳下床,他冰凉的声音像是初冬的雪,他问他爸:“这件事到底是你布置好的,还是说就是一个意外?”
“结果很重要吗?”
“很重要。”陈志的眼睛像刀:“他是你儿子。”
“你是我儿子。”陈董事长深吸了一口气,他很老了,眼里有时间藏不住的浑浊,狠厉的眼神在一层混黄下变得有些意义深刻的冷漠:“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他吗?怎么这件事这么上心?”
“你要是真看不上陈洲就索x_ing放过他!他好歹也是替你扛了好几年公司的人,你说把人坑一把就坑一把。爸!这就是你的为人之道?”
陈父“呵呵”的笑,声音沙哑:“我养了他那么些年,让他帮我做些事理所应当,再说,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小志啊,你还年轻,你不了解一个人的野心。陈洲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爸爸年纪大了,公司交给你,是希望你能继续把它壮大起来,这个领头人应该是你也只能是你。可是陈洲只要在一天,那你就会有一天的危险。你觉得你能斗过他吗?”
陈志的心一个波动,他突然替陈洲觉得不值。
陈洲并不算是一个好哥哥,或许在那些年里,陈洲连一个亲人都算不上,他的存在并不值得被纪念,更像是一个寄住在他家的外放亲戚,每天活的小心谨慎,沉默寡言,也不喜欢笑,总是冷冰冰的,陈志不喜欢他。可这并代表他本身就有错。
陈志曾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当陈志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看望陈洲时,发现他并没有多难过,他第一次露出了那种有些脆弱的表情,抱着他的猫,看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他像是一个卸下盔甲的战士,终于得以不在为了生存如履薄冰,可以肆意的喘一口气。
从那个时候开始,陈志就觉得真实的陈洲和他看到的陈洲也许是不一样的,他不敢去问陈父为什么,他怕得到过于荒诞的理由。
可如今,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胜利像是一种馈赠,只能说明他是幸运的,其他的什么都证明不了。
陈志呼噜了一把脸,他觉得折了的那只脚有些疼,他开始心烦。
“陈洲这件事我会管,他就算折也得折在我手里,这算是怎么回事。”他无赖的冲着陈董事长笑:“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去自首,就说事情是我做的,我看到时候你会不会帮我。”
“你放肆!”陈父拄着拐杖站起,气的面色通红浑身颤抖:“你是我的接班人,公司里数以万计的人等着吃饭,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陈志的话轻飘飘的,他的镇静对着陈父的暴跳如雷,显得胸有成竹。
陈志就那么看着他爸,直到陈董事长气的被人扶走。
陈志的心口堵着一口气,他平静的倚在床头,半晌后发狠的摔了一个杯子。
……
五天,相同的句式反反复复磨在他耳朵边,陈洲熬得发红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我不知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融来的两个亿在哪里?工程是否违规cao作?这些你难道都不知道?”
陈洲继续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喉结滚动,整个人虚弱成只剩一副皮囊。
“首先我不认同你们说的平海湾工程涉嫌诈骗,因为土地在我们手里,只是没有动工,这种事在房地产上很常见。而且陈氏作为一个大公司……”陈洲的胃又开始疼起来,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试图把注意力从疼痛上挪开:“不可能去欺诈区区两个亿。”
“可是上季度的财务报表上明显缺少这一部分,审计部门已经翻阅过你们公司的财务,发现账上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亿,这你怎么解释?”
“今年陈氏在房地产上一共有四个项目,平海湾是最小的一个,东方三号那里二期工程已经开始,现金流彼此平衡很正常,你们不能以点概面。”
警/察的手关节点了点桌面,停顿了几秒,而后问:“如果真的没什么,为何陈氏集团到现在都没有安排律师和你见面?”
陈洲疼的浑浑噩噩的脑袋被这句话一下子搅醒,他抬头坐直了身体,看着那个问话的男人,那男人眼里带来戏谑,像是故意在此时捅上一刀。
心理战术,再铜墙铁壁的人心里总是软的,既然这么难缠,不如干脆往痛的地方点。
陈洲平静的面孔在昏暗的审讯室里白的发光,他的发角有汗珠,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尽管在这里呆了几天,但整个人依旧挺拔镇静,仿佛这样的事在他脑海里已经演练过很多遍。
其实不会更失望了。
陈洲蓦的对对面笑了一下,有自嘲也有凉薄,他问:“你想听我怎么回答?”
男人敲桌面的手指停下,默不作声。
“无关别人,没做的事就是没做,你觉得我有罪,拿出证据。否则,你就是诽谤。”陈洲依旧笑,他抬头看头顶的灯光,半晌后靠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审讯室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小警/察进来朝着问话的男人耳语几句,男人的目光瞬间变得莫测过来。
“陈洲。”
陈洲低下头,平视他,目光里犹如装了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湖水。
“你律师来了。”
陈洲的右眉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不变:“好。”
……
陈志拄着拐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那扇门。
直到陈洲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陈志还有些愣。
“太久没见到我了吧,不习惯?”
陈志如梦初醒,看见陈洲惨白的一张脸,嘴唇没有血色,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像只兔子。
“在这里……过得不太好?”
陈洲又开始那样笑,懒洋洋的,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太好笑的笑话:“比你好点,至少我腿没瘸。”
“啊……”陈志看他盯着自己的拐杖,解释了一句:“我前些日子去爬山,没注意,把腿给摔了。”
“医生怎么说?”
“潘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养俩月就好了。哦对,潘医生你也认识,就是你住院时的那位。”
陈洲记起他了,机车医生,拽的二五八万。
两人沉默半晌,彼此都有些不知说些什么。
“那个……一会儿你就能出来了。”
“嗯?”陈洲通红的眼睛看向陈志:“什么意思?”
“其实这件事我问过张律师了,没有站得住脚的证据,而且陈氏作为上市企业,在宽城还是能说的上话的,资金我已经补充到位,不动工的主要原因是平海湾的土质有问题,建房地产不行,我最近问过专业人士了,房地产建不成就弄一个旅游区,主打滑雪场,我这几天正找人设计呢。”
陈洲一直沉默的听着,到最后他笑着问陈志:“陈董的意思呢?”
“我爸啊他……”话说到一半,陈志猛然惊醒,他的一双眼充满了不可思议:“你知道?”
陈洲笑笑不说话。
陈志突然之间就爆发了:“你他/妈是不是傻/逼!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让你死你去不去死!”门口有警/察被这一声暴喝吓进来,敲了敲门,示意陈志冷静。
陈洲坐在他对边,叠着腿,雕塑似的坐着。
“陈志。”陈洲的声音很凉:“其实,你还别说,真到了那个份上,没准我还真是不死不行。”
“去你/妈的!”陈志气的手抖,律师在一边安抚他,他腿脚不利索,发起疯来显得滑稽。可陈洲笑不出来,因为他从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里,他欠他的,得还。
陈志嘬着牙花子看陈洲的背一点点弯下去,刚开始陈洲还能看看他,后来他就垂着头闭目养神。
警/察开门,底气不足的放人,把人关了五天,证据链不充足,真要告上去,他们都吃不消。
陈洲被人推醒,他挺高的个子有些站不稳,晃晃悠悠的出来,陈志拄着拐想扶他也比较困难。
律师被送走,他们两个人坐在陈志准备好的车里。
陈洲把自己缩在后座上,看看旁边的打着石膏的陈志,最后说了一句话:“把我送回家。”
陈志“哼”了一声不理他,结果到了他那栋小别墅,陈志看着陈洲还靠在车背上睡觉,用手没好气的推了推,结果推了好些下人都没醒。
他浑身一个激灵,叫了一声:“陈洲!”
作者有话要说: 北哥我终于痛定思痛把陈洲给你们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