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予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知道这个干什么?”他皱起眉头,似乎还是不想跟我说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外套,昂贵的西装面料薄而挺括,灰蓝色上点缀着低调的暗纹,指尖触感柔软而舒适。客厅的灯光很亮,要在这样的灯光下说一点好情话,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我小时候想过当一个画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喉咙像有一把生锈的锁渐渐被打开,尘封的东西要拿出来总是会带着痛,但我仍然生涩而笨拙地说了下去:“我喜欢古画,但做瓷器更有成就感。我也想过重新画画,但是可能要等瑞瑞再大一点。我常常担心教不好瑞瑞,我想让你一起帮我教,但又怕你并不喜欢瑞瑞……这些关于我的事,你会想知道吗?”
“我想跟你聊天,想参与到你的人生之中,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不管是我希望这里对你来说是一个家,而不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我甚至希望能替你分担一点东西。这就是婚姻的意义,不是吗?”
我抬起眼睛,却不敢看他的脸,我只能提婚姻,却不敢妄谈爱情。
我知道他会惊讶,也许他从未想过我想要的这么多,也许他会后悔跟我结婚。
但我不会后悔。
如果说我这二十六年从一无所有到今天的人生里有学会什么道理,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抓紧,哪怕姿势狼狈也要死死地抓住,一刻也不能放手。我最开始只是想追随在他身后,能每天看到他就好,渐渐就想要更多,哪怕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林湛已经和纪予舟结婚,但我心中仍有不足。
我像一个贪心的小孩,因为好运,拥有了一个巨大的城堡,全世界都以为我应该心满意足,我却仍然在纠结城堡中有几扇门仍然对我紧闭。
我并非贪得无厌,也不是贪心。我愿意用这一生来驯服这一个人。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过了许久,也许并不久,因为此刻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如同一百年那么长。
我听见了予舟的声音。
“你不需要替我分担任何事。”他平静地说了这一句:“以后你不准见那个姓邢的。”
我很想苦笑。
看吧,这就是我的予舟,我不解风情的予舟。
投之以情话,报你以冰雪。
第八章 宠物
无论如何,多个朋友总算好事。
沐蓁去年毕业旅行去了趟敦煌,除了学会画飞天跟雕佛像之外,还多个怀毛病,还学会品评人了,给每人安排一种植物,说我是沙棘,只需要一点点水,就能从沙子里开出花来。
我知道这丫头言外之意是说我对情感的要求贫瘠得可怕,不需要朋友,也习惯没有亲人,顶着一身的刺过日子。
但我对人际关系的看法向来相当消极,认为一个人在乎的东西越多软肋就越多,不如无欲无求,自在快活。
邢云弼算个意外。
他有分寸,知进退,而且聪明,跟他讲话,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何况瑞瑞还很喜欢他。我这两年活得太封闭,物极必反,走出来一点不是坏事。
唯一的问题,是予舟对邢云弼的敌意。
我以前不知道予舟也跟颜仲一样,这么不待见自己阶层外的人。不过想想也知道,叶修羽当年那么厌恶我们,予舟要是和他意见相反,就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了。
爱一个人时,常常会犯的错误,就是错估了自己跟他的距离。因为你总习惯x_ing把他放到心尖上,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以为你也是他心尖上的人。
我不犯这错误。
我尽力克制自己所有的期望值,不让自己落入有一天大梦初醒一无所有的境地。这是对瑞瑞负责,也是对予舟负责。
五月月尾,又开始忙了,因为店里端午系列的一套青瓷出来了。
其实这事应该算我的错,本来青瓷就是新涉足,设计稿又拖太久,从过完年就说要画,一直到四月底都没把图交给瓷厂,所以端午都过完了东西才出来,除了预订过的客人之外,剩下的几百套只能摆在店里慢慢卖,这天我正在家里翻书,电话响了起来。
是邢云弼:“你做的南瓜非常好看,颜色很特别。”
他说的是这套青瓷里的一个摆件,原型是南宋的南瓜盖盒,我改了一下器型,缩小到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算你有眼光。”我点起烟来吸:“这是影青,市面上都是粉青占多数,天青月白,我就喜欢影青这种青白色。”
邢云弼在那边笑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盘子上的裂痕是故意的吗?”
“那叫开片!不是故意的难道是我把摔裂的盘子卖给你的吗?”我没想到自己一番表演全演给瞎子看:“邢云弼,你好歹是个上了岸的海龟,能不能有点常识!”
邢云弼在那边大笑起来。
“好好好,是我见识浅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机会将功赎罪。”
“哦?你准备怎么赎罪?”
“附近新开一家意大利餐厅,不如罚我请你吃饭?”
我心头一动。
我不是傻子,在外面也打滚几年,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午餐。邢云弼到我店里撒钱还是小事,他这种身份,常常聊天都让我一头,自居下风,这态度已经超过朋友,一定是有所求。
予舟跟他的合作已经告吹,我不知道邢云弼还想要什么?
“吃饭就算了,最近事多,瑞瑞又生病。不如你替我当次说客,将功赎罪。”
“哦,你要我游说谁?”
“你带到店里的那位小姐。”我轻描淡写:“今年我要帮一个品牌做私人订制的化妆品,八月之前接受预定,问她有没有兴趣。”
邢云弼声音仍然带笑。
“好的,我让我助理查下日程,确认下那位小姐是谁。”
-
瑞瑞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因为心脏的缘故,虽然手术成功,但是比普通的小孩还是危险一点,我也怕他感冒,昨晚他稍微有点咳嗽就开始紧张起来。今天干脆一整天守在家里,隔两个小时给他测一下体温,瑞瑞也蔫蔫的,穿着毛茸茸睡衣,拖着两个兔子耳朵,蜷在我怀里。
予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去上班,也呆在家里,他就是那种存在感过于强大的人,我抱着瑞瑞在起居室里哄,感觉背后有点异样,一转身,予舟已经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头发睡得有点乱,倒是平易近人不少。
“怎么了?”他问我。
“有点感冒。”我拿出体温计来看,可能最近视力下降,起居室有点暗,不自觉眯起眼睛。
予舟直接伸手过来,把体温计拿走了。
他对着餐厅的光看了看,光映在他脸上,英俊得像神祗,神色却很平淡:“三十八度。”
“低烧了。”我拍拍瑞瑞的背,瑞瑞蔫蔫地看着我。
“叫家庭医生过来,”予舟直接把温度计c-h-a回瑞瑞的帽子里,指挥我:“先去吃饭。”
瑞瑞最近虽然在学着自己吃饭,但是生病有特殊待遇,我抱着他吃早餐,一样样指给他看,他一直摇头,把脸埋进我怀里。
予舟在旁边吃完一份培根煎蛋,直接拎起牛n_ai杯往我面前一放,言简意赅一个字:
“喝。”
我以为他说我,正发懵,瑞瑞却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喝了起来。
瑞瑞脸小,杯子大,半张脸都快埋进去,喝了一嘴牛n_ai胡子,我怕他打翻杯子,帮他扶住,予舟在一边冷冷来了一句:“林湛,你养小孩的技术很差。”
我被他气笑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纪先生?”我抬起眼睛看他。
他一脸傲慢。
“养小孩跟养宠物一个道理,恩威并施。”他大肆宣扬他的歪理邪说:“你很适合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我真不知道他那个论点更应该生气,是说我儿子是宠物,还是说我是女人。
不过有一说一,予舟养宠物确实很厉害,纪家原来养了两只赛级的杜宾,他们这代每个小孩都分到一只杜宾幼犬,予舟那只是香槟色,被他养得油光水滑,脾气霸道只听他的话。后来他又买了几只,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出去遛狗的时候一个人牵着四五只,很是拉风。
不过他养宠物出色,未必说明他会养小孩。
我看没有别人在,干脆反唇相讥:“纪先生是觉得所有小孩都应该当宠物养了?”
“极个别的可以不用。”予舟头也不抬地用餐刀切水果。
“比如呢?”
“比如我。”他抬起头来,一脸淡定。
我没想到他不进套,不由得有点气急,他直接伸手过来,把切好的橙子塞进我嘴里。
他手指修长,伸过来揉我头发,当然我觉得更像在擦手,一脸平静地点评道:
“你进步空间还很大,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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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家庭医生也过来了。
予舟向来神出鬼没,我吃早餐的时候他跑去遛狗,瑞瑞吃药的时候他回来了,路过起居室,看见我们,过来围观,女医生正耐心哄瑞瑞吃下形状可爱的药片,他在旁边轻飘飘地问了句:“不打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