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了予舟十年,还是没法完全琢磨透他的思维,像这种时候,他的表现是觉得称得上喜怒无常的。我留下来也不对,走也不对,反正没什么好脸色。好在我已经总结出一套和他相处的办法,通篇下来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顺着他就好。
“我下午要带瑞瑞去游乐场,我答应带他去坐旋转木马。”
“坐下。”予舟神色冷漠地告诉我:“等会我陪你们去。”
第五章 游乐场
他们在谈生意的时间里,我除了把手指给瑞瑞玩之外,就一直在想象予舟站在游乐园里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好在他们谈得很干脆,没什么扯皮的部分,予舟和邢云弼都不是积黏的人,就颜仲那家伙话多一点,老混在里面搅合。我略听了一下,似乎跟邢云弼公司的什么技术有关,专业名词都是用英语,我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不关我这个卖瓷器的什么事。
瑞瑞已经挺困了,靠在我腿上打瞌睡,我跟予舟说了句瑞瑞要睡午觉,卫平进来,带我去休息的地方。
其实我也累了,晚上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不过我一直教育瑞瑞做人要守信,也在培养他规划自己时间的习惯,人其实不过是高等的动物,很多行为模式是跟着父母学来的,说得悲观一点,很多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开始决定了,父母是第一个老师。有段时间我其实希望予舟也能参与到瑞瑞的教育中,毕竟他思维眼界都比我强上太多,瑞瑞如果能学会他一些驭人处事的方法,长大后也会更厉害。不过我试了两次就放弃了,相比这些功利x_ing的东西,我更希望瑞瑞能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知道自己值得被人好好对待,这才是他真正的以后用来面对这个社会的底气。
予舟并不喜欢瑞瑞。
就像他也许并不喜欢我。
卫平带着我穿过走廊,在棋牌室后面有一套单独的休息室,美式装修,有壁炉,满满当当的舒适家具,卧室一张柔软床铺,枕头都是蓬松的。
“这是予舟的休息室?”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会所里有一个卧室,有点惊讶,我记得予舟的自制力向来可以,而且似乎有感情洁癖,难道颜仲拉皮条还真的成功过。
卫平的神色有点奇怪。
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这间会所是纪总的产业,林先生。”他平静而不失礼貌地解释道。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卫平还会因为我不知道予舟的事而替我感到尴尬,真是一如既往地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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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守着瑞瑞睡觉的,但是守着守着自己也忍不住睡了,这会所隔音很好,难以想象自己其实是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我很快就入睡,瑞瑞的衣服质地太挺括,我都替他脱了,这里没有小孩子的睡衣,他脱得光溜溜的,穿着小黄j-i内裤,像个小糯米团子一样蜷在我怀里,脸蛋上还带着一点棉花糖的香味。
午后的空气缓慢地流动着,床铺柔软得像要把人陷下去,我沉沉睡去,一觉香甜。
醒来时天都黑了。
我从丝绒窗帘的缝隙里看到对面大厦的灯光,予舟安静地站在窗边吸烟。
“几点了?”我睡得嗓子都哑了。
“七点。”予舟回头看了我一眼,房间里一片黑,我也看不清他表情。
我睡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这才闻到被子枕头上都是予舟身上的味道,他用的是一款海洋调的男香,偏冷,留香久,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
他忙起来的时候我还常担心他会猝死,原来他也知道在这里补觉。他其实有点洁癖,以前他有一点习惯很好,睡人归睡人,不会带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希望这习惯到现在还没改。
瑞瑞睡得都糊涂了,午觉睡太长其实是有点难受的,他委屈起来,带着点哭音叫“爸爸”。
我把瑞瑞抱了起来,拍着他的背哄他。
“我们还去游乐场吗?”我问予舟。
“去。”
“这个点人很多吧,玩不了什么。”
“清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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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瑞非常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玩游乐场,以前年纪太小,很多设施都不能玩。我不知道卫平用什么方法清的场,反正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和温馨浪漫完全都没有关系,满地都是来不及收拾的雪糕包装袋、还有顾客愤怒之下扔得满地的票根,倒是一些小商贩都还在,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摊位,偶尔还有一两个清洁工在游荡,像鬼片的场景。
瑞瑞开心地踩着塑料袋和票根跑来跑去,大概前面空荡荡地有点吓人,他跑了一段又停下来等我。
游乐场的车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三个成年人沉默地从一个游乐设施跋涉到另外一个,三个人看着瑞瑞玩,气氛凝重,这场面一定很滑稽。
旋转木马是卫平陪着瑞瑞坐的,偌大的游乐场里一点人声没有,欢快的儿歌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园里回荡,简直是鬼片里的经典场景。
我看了一眼沉默的予舟。
“热吗?”
清场是个好主意,他这一身正装,混在家长堆里也很诡异。说起来我也几乎快忘了他穿T恤是什么样子了。
予舟摇了摇头,大概冷血动物并不怕热。
许多人听到同x_ing婚姻,第一反应是温馨的日常相处,但其实我们并不像情侣,也不像家庭,予舟天生没有过家庭生活的基因,我也没有,以前有我剃头担子一头热,还热闹点,这两年我也有点倦怠了,所以渐渐开始相对无言。
“那边有热狗和汉堡,你要吃吗?”我又开始找话说。
“你饿了?”他转过脸来问我,一双眼睛专注看着我,墨黑瞳仁深邃如井。
“还好,等会再买也行。”我低头拿出地图来看:“激流勇进那里好像有冰淇淋。”
“你想吃冰淇淋?”他忽然皱起眉头。要不是我习惯他古怪脾气,几乎要以为我刚刚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给瑞瑞买一支就行了。”我看着旋转木马上紧张兮兮护着瑞瑞的卫平,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卫平想吃,给他买一支也可以。”
瑞瑞下了旋转木马,开始吵着要坐过山车。我只好带他去打气球转移他注意力,瑞瑞想要最大的那个其丑无比的玩偶,虽然摊主不在,我还是决定给瑞瑞做一个遵守规则的好榜样,但是这个枪设计实在奇葩,我打出的子弹估计都快灭掉一个小国家了,还是无能为力,瑞瑞没想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爸爸竟然搞不定一个气球,眼泪汪汪地又开始要过山车了。
卫平忽然凑前走了一步,小声提醒我:“林先生,纪总练过s_h_è 击。”
我往旁边一看,予舟果然在看着我。
我缴械投降,予舟端起枪,试了一下准星,靶子上的气球啪啪啪一阵连响,跟烟花一样全炸开了。瑞瑞一脸崇拜地张着嘴看着他,想起他很凶,又默默躲到了我腿后面。
卫平把最大也是最丑的那个玩偶拿下来给了瑞瑞,瑞瑞如获至宝地抱着,小短手环着玩偶的胖腰,又开始念叨起过山车。
我被缠得没办法,打了个电话跟医生咨询,医生说不行,瑞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牵着我裤腿小声叫爸爸,试图让我心软。
我只能搬出终极杀手锏。
“予舟,告诉他不行。”
予舟的眉毛一挑,瑞瑞就不敢再闹了,但是终究贼心不死,过了一会儿又小小声地道:“我要爸爸玩给我看。”
“不行。”
“为什么?”
“因为爸爸胆小,害怕。”我信口开河:“瑞瑞想让爸爸被过山车吓到吗?”
瑞瑞不开心地扁着嘴,眼看就要屈服了,就在这时……
“我可以陪你上去。”我听见予舟的声音在我旁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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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一部电影,开场就是过山车失事,所有人全部从空中被甩出来。”安全人员过来检查的时候,我这样跟予舟说道:“过山车到最高点会失重,在那种速度下撞上过山车轨道,人体会被切成两半。”
予舟不为所动。
“你要是怕,到了最高点可以握住我的手。”他转过头看着我,神色十分平静:“我不会告诉林瑞的。”
我失笑。
“好吧,到时候看是谁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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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舟并不怕高,但是他怕失重,他即使在最冲动的年纪也从不飙车。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事。
我想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控制狂倾向,所以对于他不能控制的东西本能地畏惧,像是各种危险的极限运动,有着死亡概率的东西。在知道飞机失事概率的前提下,他并不怕飞机,但是对于过山车这种纯娱乐x_ing但是有着失控危险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这是连叶修羽也不知道的事。
过山车一点点爬高,发出火车进站一样“噔噔噔”的声音,城市的夜色一点点在眼前展开来,这景象无比美好,但我忍不住去看予舟的脸。
他已经抿紧了唇,这个表情让他下颔线条显得很坚毅,然而他脸色开始苍白,又显得有一点脆弱。
光是这样看着,我就已经想亲他。
“现在叫停应该还来得及。”我提醒他。
虽然我像所有幼稚的青春期男孩一样想捉弄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并不想让他太害怕。
我太喜欢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这辈子再也不要皱眉头,哪怕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