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泽状似冷淡,实则暗自注视着来往的人。
对方刚神色闪动,他便眼疾手快,一把将季洲揽进怀中。
“滚。”声音裹着冰凉的愠怒,他揉了揉季洲肩头。
尖锐的香水气味如刀,倏然间刺来。
对同类人的警觉,使中年男子一踉跄,酒醒了大半——
这只小宠物,竟还未成弃子。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猛兽,瞬间夹起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周遭服务生,若有若无投来视线,季洲舔了舔唇,主动抓紧焦文泽的外套,将脸依附上去,颤抖起来。
维持住面上冷淡,焦文泽将掌心移至对方脑后,敷衍而疏离地安抚着。
两人以这别扭姿势,快速挪动过人来人往的过道。
若非身边人气味好闻,恰好遮掩住令人作呕的 y- ín 糜气息,季洲早在埋下脑袋时,就该咬碎了牙。
终于,到了尽头的包厢,门前服务生比对过两人相貌,弯腰推开了门。
胳膊一松,将怀里人率先轻推进去,焦文泽朝后瞥去冷淡一眼,服务生这才识趣走开了。
抬步进门,“嘭”地一声砸上。
光束乱扫,在地面落下各色花状的光斑,焦文泽嫌弃地望着这一幕,摸索到开关,让室内恢复明亮。
朋友们的扫兴声此起彼伏,他假装没听见,转头。
只见季洲正贴于墙壁,身体紧绷,仍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裹着不属于他的、大一号外套,显得小家伙越发消瘦起来。
“季洲,抬头。”焦文泽轻声哄道,“这里都是我的朋友,不会有人乱说话。”
迟疑两秒钟,季洲这才将信将疑,动着僵硬脖子,将脑袋抬了起来。
眯着眼,他坦然将满脸讶异的贵族们,缓缓扫视过一圈。
果真神态悠然,没有半分不适。
“靠!”
猝不及防,一阵踢到玻璃桌的闷响后,方才还端坐中央,满脸戏谑的某道身影,立马弹s_h_è 而起。
季洲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他蹿到了距离两人最远的墙角。
“焦文泽!”薄寒满面惊恐,竭力将身高腿长的自己,挤进沙发缝,“我、我、我他妈以为你在开玩笑!”
哀嚎过后,他浑身颤抖,惨不忍睹地向季洲投去一眼。
季洲挑了挑眉,刹那间,薄寒宛如撞见了生化武器,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你朋友……平民歧视,似乎太严重了些。”
季洲并未觉得尴尬,对方反应太过有趣,反倒惹得他饶有兴味调侃一声。
焦文泽低声笑了笑,季洲转头望了眼,只觉得这人自从进了房间,眉眼明显柔和许多。
像是将积年累月的枷锁,通通卸了下来,贵族绅士、戒律森严,这些通通不见。
仿佛从头到尾,身边人都只是个平易近人的普通人类罢了。
放松身体,季洲半倚在墙边,决定信他一回。
“不,他这不叫歧视,只是平民恐惧症而已。”
望向攥紧沙发背,如临大敌的好友,早已料到这一切的焦文泽,非但没想安慰,反倒有些忍俊不禁。
“若真要说的话,在那家伙眼中,平民恐怕还是种破坏力极强的高等生物……危险系数仅次于他父亲。”
第14章
焦文泽轻抬手,拍了拍季洲肩膀。
没再审视那群人,季洲乖乖随他往沙发走去,众人十分自然地让出位来。
无视周围饶有兴味的打量,倾过身,焦文泽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瞥见季洲眼中的好奇。
进来的平民不再关注自己,薄寒暂且松了一口气,将身子从沙发缝解救出来。
竭力缩小存在感,他缓缓挪至另一侧的沙发角坐下。
众人恢复了初时的融洽,吵嚷着喝酒闲聊,并没有对平民进行调侃,也不觉得跟他坐在一起玩,有什么奇怪。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分了一缕神给季洲,一半是好奇他与焦文泽的关系,一半则是笑看薄寒的反应。
两人却不在意若有若无的目光,自坐下后也没再交谈,更别提有什么惹人血脉贲张的互动。
原以为焦文泽转了x_ing,如传言一般豢养起宠物,也成了被欲望左右的浪荡子弟。
如今细瞧,才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原本正伤脑筋,想着是否该狠心同他绝交的众人,暂且放下心来。
季洲姿态优雅,气度不凡,若非周身没有半分贵族香气,一眼望去,跟其他人并无差别。
午餐味道不错,只可惜料放太多,走到半路,季洲就觉有些口渴,瞬间坚定了自己煮饭的决心。
瞥了眼目视前方的焦文泽,他只是舔舔微干的唇瓣,没说什么。
不知对方是否有所察觉,刚一坐稳,旁侧便递来一杯水,季洲也不客气,仰头灌下。
将空杯自然地接过去,焦文泽又倒满一杯。
趁对方喝水,焦文泽掏出手机,飞快按下什么。
——你那件事,不介意让我朋友知道吧?
好不容易结束了寒毛耸立的感觉,一打开短信,薄寒差点又炸起毛来。
——朋友?!那个平民?!冷静点!!焦少爷!!你还记得我的悲惨遭遇吗!!
焦文泽面无表情。
——季洲跟他们不一样。
转头,恰好撞见季洲的目光,好奇依旧。
将手机搁在大腿上,焦文泽拿过杯子,又给他倒满,塞回手里,一套动作无比娴熟。
杯壁温热,将原本冰凉的掌心温暖了许多,季洲抽了抽嘴角,怀疑自己成了皇家定制大水箱。
焦文泽捞起手机,锲而不舍。
——可以告诉他吗?
薄寒当年那事,早已被他翻来覆去讲过十七八次,对谁都要哭丧着脸说一回,弄得人尽皆知。
当事人倒完全不介意,不过作为转述者,焦文泽还是极有耐心地征求对方同意。
感受到季洲不同于其他平民的淡然,最初的排斥渐渐消逝,薄寒开始沉浸于被朋友背弃的哀怨中。
——也不算什么大事,少爷你随意。怎么今天这么执着?为了一个平民??你就甘心折磨你的好兄弟??
无视掉最后一句,焦文泽勾起唇角回道。
——嗯,为了他。
按下发送键,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长舒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还有些兴奋,终于又能跟小家伙搭上话了。
转过头,大约感受到了视线,季洲面上神色未变,右手却略显慌乱地,将杯子猛地磕在桌上。
假装镇定地伸长手指,他将水杯推至较远处,半晌后,又默不作声将水壶移开。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季洲维持这动作,恍然间想起——
为什么我不直接拒绝,反而任凭那家伙灌了自己一肚子水?
室内氤氲着各味香气,奇怪的是,季洲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相比而言,还是焦文泽身上传来的,要浅淡好闻许多。
忽略掉不由自主的比较,他心想,莫非是跟贵族人待久了,涨昏了头?
推卸责任过后,季洲按了按肚子,悄悄地,将水杯再推远些。
薄寒小时候,也算是贵族孩子间的异类。
其他人都迫于家长的严厉,板着脸,裹在小西装内举止有礼,唯独薄寒孩子心气,四处惹是生非。
这也归功于他母亲的溺爱,虽说受到溺爱的贵族孩子不止他一个,可不长记x_ing的唯独他一人。
饶是父亲黑着脸,将他螺旋式教训过十七八回,转头,薄寒依旧不正经。
幸亏每当正式场合,他也算装得有模有样,他父亲也累了,实在无法,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交际圈的限制,薄寒也做不了多出格的事。
顶多影响那些彬彬有礼的小绅士们,随他渐渐解放了天x_ing,每天练完琴后,就四处瞎晃悠探险。
可贵族区那么大,孩子的世界总是小小一圈,他们转悠了好几个月,才终于踩在贵族区与平民区的交界。
有一个地方,堕落,肮脏,贫瘠,小孩子不要踏进那里。
当年,有贵族小孩没被看管好,跟平民玩到一块儿后,再也不愿意整日面对学习练琴,礼仪风度全败给玩乐。
自那以后,贵族人常冷脸吓唬孩子:万一被蝼蚁们同化,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家。
孩子们毕竟年纪小,怕疼怕冷怕无家可归,不是谁都跟薄寒一样,被打了,转身又能嬉笑出门。
任凭薄寒卯足了劲怂恿,孩子们脑袋都摇成旋转的地球仪,无奈,他只能摆摆手,放他们回家了。
踮起脚望了望,那一侧设施简陋,又窄又暗,薄寒孤身一人,鞋尖划了划地,也有些踌躇。
不过转念一想,英雄都是孤军奋战的,勇气瞬间攒过头顶,小小身影动了动,越过那条清晰的线。
除了家家关门闭户,路人行色匆匆,倒也没传言那般可怕。
转着脑袋,薄寒羡慕不已望向大人们,只见他们疾走时,总会轻轻牵起小孩的手。
掌心空落落的,自有记忆以来,他就只能挺直腰杆,跟紧父亲步伐,走慢了还要被低声呵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