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低垂着脑袋,两手死捏着衣服,王枝松的哭声溢出,王春秀哭得也更大声了。
“现在说原谅不原谅,也晚了。不是我要抓着过去不放,而是这么些年,我心里对你们的那点亲情早已消磨殆尽。今日,云安叫你们进来,不是他又可怜你们,而是为了我。他不想我以后想起来今天的种种,心中难过。可是,我却不知道我会不会难过。”
王大力抬手,擦了擦眼角。
深吸了口气,又吐出,王石井道:“春秀,我去京城之前,会给你找一户人家,嫁妆银子,我会拿给,你爹。以后嫁了人,好好对待自己的夫君,孝敬公婆,好好过日子。”
王春秀放下手,惊讶地抬头,王大力也抬起了头。
“不要再想不切实际的事情。门当户对,你的出身即便是嫁进大户人家,又能得多少好日子。公婆是否会嫌弃你,夫君是否会纳妾,你是否能掌家。嫁进大户人家,只是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平民百姓嫁入富贵人家的,真正幸福的能有几个。”
王春秀嘤嘤哭道:“大,石井哥,我的婚事,都由您做主,我,我都听您的。”
王石井看向王枝松:“王枝松。”
王枝松的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来,满面泪流。
“我不问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也无须跟我忏悔什么。你的功名没了,也没了可能恩科。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留在秀水村,跟着你爹种地;一个,去边关,去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儿。”
王枝松看着王石井,看着这个他从未正眼看过一眼的大哥。眼睛完全模糊了,他用力擦掉,开口:“我去边关。”
王大力身子一震,却是没有出声。
“好。我去京城之前会安排人送你去虎行关。我在军中曾在武威将军麾下效力,我会给我军中的故友写封信。你选择去虎行关,那就不要当逃兵,不管多苦多累,你都得咬牙撑下去。如果你灰溜溜地跑回家,那你不如今日就吊死,也留个可怜的名声,总好过被人耻笑。”
“我,不会逃!”
王石井没有看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对王枝松和王春秀说:“你们的爹,我会托付王族长、里正、四叔他们照应,你们安心出嫁,安心去边关吧。”
“石井……”发颤的声音,从王大力的嘴里传出。王石井看了过去,王大力已是老泪纵横。
王石井的下颚发紧,可是,不管王大力多么后悔,王石井的那声“爹”却是再也叫不出来了。
邵云安这时候开头:“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井哥,那就好好活着。活着看你的儿子和女儿过得好不好。以后,你再有了孙子,要好好教。不要教成王在铮那样的。”
王大力低下头,擦眼泪。
王石井:“你们回吧。”
王枝松“砰砰砰”给王石井和邵云安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王春秀也磕了三个头,泪眼婆娑地起身。两人扶着眼泪不止的王大力走了。曾经,他们不止一次想要住进来,甚至还动过霸占这里的念头,现在,他们能进来了,却再也没了好好看看这豪宅的心思。
两人走了,罗荣王摇头:“唉唉唉,这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石井,安哥儿,这件事你们做得对。经过这么些事,想必他们三人会真正清醒过来。不过石井,你准备给王春秀找什么人家啊?她现在找个好人家不容易呐。”
邵云安道:“家世好不好无所谓,只要对她好就行了。我找井哥的时候,井哥也很穷。”
王石井很坦然地接话:“嗯,只要人好就行,穷一点不怕,只要人不懒,日子总会好的。”
邵云安故意问:“你准备给王春秀多少嫁妆?”
王石井又当着罗荣王的面撒狗粮了:“咱家你做主,你说给多少就给多少。”
“你们两个!再这样,本王要罚你们了!”
邵云安:“王爷,您这就不对了。我好井哥是夫妇,恩爱些不是正常么,您又不是没成过亲。”
“本王!”罗荣王突然住了嘴,然后恨恨地说:“本王是老人家!当着老人家的面,你们两个,不害臊!”
“我们这叫恩爱~”
“哼!”
罗荣王站起来气哄哄地走了。邵云安眨眨眼,抬头:“慕容伯伯和王妃,不会不恩爱吧?”
王石井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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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王家的事算是彻底解决了。王石井承认,他的心情也是十分的轻松。如果邵云安不做那一出,他也只会沉默。可是邵云安为他做了,拿开了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是至此,他摆脱了来自血脉亲情的禁锢,从身到心,都真正的解脱、自由。
村里人都好奇王大力、王枝松和王春秀去了王宅经历了什么。对于邵云安的做法,他们还是很难置信的,也保持怀疑,王枝松又不是第一次被邵云安骂,真能改过自新?但不管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套话,三人都是什么都不说。第三天,王石井就把写好的信让燕浮生去交给了王枝松。陈三礼去边关的商队会把王枝松带到虎行关,王枝松拿着王石井的那封信去找他在军中的故友,若对方已不在军中,就直接找武威将军代战骁。王石井相信,凭那3500两黄金,代小将军也会给他这个人情,手下王枝松。至于王枝松这个书生到了边关能做什么,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努力、改变了。
王春秀的婆家也找好了,是广南府新宜县人。对方二十有三,妻子病逝,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虽说是鳏夫,但家中是爹与小爹,不会受婆母的气。男方家中开了间杂货小铺子,算是个小商贩。王春秀是远嫁,对方还是个商贩,若是以前,她肯定不乐意。但她在永修县很难找到好人家,这位男子虽说是鳏夫,但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虽说带着个孩子,但是女儿,日后出嫁就好了。因男方家是夫夫家庭,许多女人不喜欢这样的公爹,对方又想找一个女人方便照顾女儿,所以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门亲事还是陈三礼说的媒。陈三礼也没瞒人家,只说小闺女不懂事,做了些有损闺誉的事情,但主要是亲娘败坏,绝不是失贞那么严重。现在懂事了,想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男方家觉得知错能改就行,再说又是黄花闺女,还能叫陈当家亲自来说媒,那怎么也不会差的,所以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因为王枝松要去边关,又不想错过姐姐的婚事,所以婚事订的很快。从交换八字,抬聘礼,到订下婚期前后不过十天。陈三礼又船队往来永修县和新宜县,所以才这样快。而婚期也很快,这边双方都满意了,一个月后就成亲,届时男方会来永修县娶亲。分家之后,王大力手上也没多少银子了,邵云安之前给的断亲银子也被王枝松和王春秀在县城租房、吃用几乎花光。王石井拿了300两银子给王沈氏,叫她帮忙置办王春秀的嫁妆,剩下的银子就做她的私房。
消息传出,秀水村炸锅了。
原来邵云安给王枝松的那几巴掌真不是白打的啊!王石井居然给王春秀说了人家,还拿了300两嫁妆银,王枝松还要去边关从军!这这这,王石井是要重新“认祖归宗”了吗?
还是王文和和里正出面说明。这亲,断是肯定断的啦。当初,王石井断亲是被逼无奈,他不断亲,就没法活。现在亲爹、弟妹成了这样,他也不可能真的就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若他真能做到这一步,他也就不是王石井了。再者,王石井之所以肯管,也是王枝松和王春秀真的认识到错,愿意改过自新,而不是跟以前一样嘴里说着错,心里却是小九九。只不过也仅仅是管这一回,断了的亲,是不会再接回去了。
王春秀出嫁的时候,王石井和邵云安已经在京城了,他也不打算留下来参加婚礼,他出手管了,却不想给“别人”妄想。至于王大力那边,王石井跟王书平深谈了一回,王书平回头就去找王大力,劝他把家里的地租给族里,他自己留一两亩种些想种的。王大力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族里出的租金足够他的用度。王石井还在王书平那里留了500两银子,王大力如果有个头疼脑热或者需要用大钱的时候,就从这里出,不过银子放在王书平那儿。这算是王石井对王大力最后的尽孝。王书平没有隐瞒王大力,王大力的反应是低着脑袋,擦眼睛。
王春秀出嫁那天,男方家来了几十个人,聘礼二十抬,对秀水村的闺女来说,这算得上是很大的聘礼了。而王春秀这边,给出的嫁妆也很丰厚。因为是远嫁,王沈氏没有给她置办家具等大物件,除了必须得有的衣服、被褥等,王沈氏跟邵云安商量后,以陈三礼的关系,在新宜县的周家村以王春秀的名义买了十亩地,王沈氏又给王春秀留了100两的银钱,其余的全给她置办成了首饰。加上聘礼里的金银首饰,出嫁那天,王春秀是一身的金银首饰,还有一对玉镯,是聘礼待的,还有一身漂亮的嫁衣,王春秀可以说是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上轿前,王春秀跪下,哭着朝王宅磕了三个头,尽管王宅的主人早已去了京城。
王田岩和郭招弟没有露面,是王枝松背的王春秀上的花轿。王枝松送了姐姐出嫁,第二天,他拜别王大力,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提了一箱子的书离开了秀水村,此生何时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而在王春秀出嫁前,姐弟二人曾去牢里探望过王老太——暂且还叫她王老太吧——不过结果并不十分愉快。
王老太已经完全疯癫了,她叫王枝松和王春秀花银子把她赎出去。而得知王春秀要出嫁,王枝松要去虎行关,这一切还是王石井安排的,王老太是破口大骂。骂两人良心都叫狗吃了,他们的娘在牢里受苦,他们却去享福,甚至连“认贼作父”这种不搭边的话都骂了出来。
王枝松和王春秀都失望透了。至此,经历了这么多不堪,他们如果还看不清现实,套用邵云安的话,他们也可以去死了。两人从牢里出来,谁都没有再提娘的事。现在王枝松去千里之外的边关,王春秀远嫁,待他们返乡,王老太是否还在人世都尚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