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子,我明日就要进京去见父皇,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准备!”
洛平了然,在身后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遂牵着周棠进了屋子。
“王爷,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什么话?你让我不要进京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听呢!”周棠负气道,“小夫子,你什么话我都能听,这话不行。父皇病重,我若此时还不去一尽孝道,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你拦着我是要让我背上不孝的臭名吗?”
“王爷,就是因为你是要去尽孝,我才不让你去的啊。”
“什么意思?”
“众位皇子中,没有人是单纯回去尽孝的。”
“那又怎么样?我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那是我父亲!”
“你可以不管他们,我却不可以不管你。”洛平苦口婆心,“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都围着秣城虎视眈眈,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有各自的世家门臣做后盾,你有什么呢?你的南山军再强悍,杀得过数万禁卫军吗?如今时局动荡,正是他们剪除异己的时候,你现在回去,九死一生啊!”
“我知道,可是小夫子……”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洛平仰头看他,抬手去按他眉心的皱痕,“你父皇这一生最大的错事,便是亏待了你这个儿子。我想他已经明白了,谁是这世上最把他当父亲的,而不是当作一个坐拥天下的台阶。弥留之人其实心里最通透,以往看不清的,都能看清了。”
周棠愣了很久,最后还是说:“小夫子,你说的我都懂,但我还是要回去一趟,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他毕竟是我的亲人。”
洛平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劝不动你。那我明日陪你一同进京吧,想来这里的事情交给仲离应该能处理好的。”
周棠嘻嘻笑着搂住他:“本来我就要你和我一起去的。”
芸香在外间听他们争论结束,才敢敲门进来,送上茶水和点心。
洛平道:“你刚刚发了那么大的火,喝点水消消气吧,芸香丫头也是无辜,行李什么的现在收拾也来得及,你别怪她了。”
“小夫子说情,我怎么会不听?”周棠喝了口茶,向芸香笑笑,“你也别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
洛平对她说:“这下安心了吧,好了,帮我把方先生唤来。”
芸香答应一声,出了门却没有去喊方晋,因为方晋就在门口。
“方先生,我这么做,王爷要是怪罪下来……”她话音未落,就听房内咕咚一声——越王被茶水放倒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我顶着,与你无关。”方晋边说边推开房门。
“慕权啊慕权,你这是何苦……”
“我知道他不会听的,但这一趟他真的不能去,有劳仲离你替我看着他了。”
“你就这样离开?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他醒来后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疯。”
“不会的,又不是没有分开过。”
“那不一样,如今的他哪里离得开你。”
“仲离,他长大了,比你想得要成熟稳重得多。”洛平擦去桌上翻倒的茶水,为周棠整理着本就不乱的衣襟和鬓发。
方晋深深看他:“那你能舍得他么?”
洛平的动作顿了顿:“有什么……舍不得的。”
周棠昏睡两天后醒来。
睁眼,他看见的是方晋。
“小夫子呢?”
“走了。”
“去……哪儿了?”
“秣城。”
“……”
出乎方晋的意料,周棠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把脸埋在手里笑。
他问他笑什么。周棠摇头不语。
方晋出去后锁上了门。
周棠手里攥着踯躅玉的兔子,像小时候洛平离开他的那一年一样,把自己闷在被窝里。
我早该知道……
他喃喃自语。
我早该知道,你那晚对我那么好,是要给我补偿。
小夫子,一次又一次,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这次又是多久?
你要折磨我多久呢小夫子……
————
越州内人人都在为越王祈福。
他们听说越王积劳成疾,病倒了。适逢天子病重,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流言,说这是父子连心,越王感应天诏了。
事实上,越王只是被软禁在自己房里。
廷廷和芸香轮流看守着他,每日方晋会过来跟他说些越州的事,秣城的事,圣上的事,还有洛平的事。
周棠总是淡淡地回应,对于洛平不让他进京的事,他似乎想开了,对于洛平离开他独自进京的事,他又似乎没想开。
每日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府里的明眼人都知道,王爷是真的病了。
这一日周棠对方晋说:“不用派人守着我了,父皇已经西去,我装病也装了这么多天,纵然想去秣城,也错过时机了。”
方晋便没有再软禁他。
他现在知道了,洛平说得对,周棠比他想象中要成熟稳重得多。那么多事情,他在无精打采的情况下照样处理得很好。
只在一点上显得有些稚嫩。
“方晋,我的身边没有他也一样,你说是不是?”
“方晋,这事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赞同,现在少个人管我,清静多了。”
“方晋,别在我跟前提他了,烦。”
……时间平静地流淌,对于周棠来说却是出奇地慢。
那天府里的人正在吃饭,周棠、方晋、廷廷坐在桌上,程管家和芸香侍候一旁。
刚吃了两口,周棠突然把筷子一搁,怒道:“这谁做的炒饭!喂狗狗都不吃!”
众人吓了一跳。
其实越州人从不做炒饭,厨娘近日看王爷没什么胃口,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说王爷以前喜欢吃蛋炒饭,就特地学了做。虽谈不上美味,但也不至于那么难吃。
没人知道王爷为什么发火,更没人知道王爷为什么真把炒饭拿去喂狗了。
方晋跟着他走到后院。
周棠背对着他,扒拉着面前的炒饭喂给狗吃。
他说:“我错了,这炒饭狗儿还是吃的。他做的狗儿就不吃,大概这世上不会有炒饭比他做得还难吃了吧。”
“……”方晋不晓得这个典故,便没有接话。
“只不过他不在,吃什么都难吃。”
“嗯。”
“方晋,他不能这么对我。我想他了。”
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说实话。
方晋看见他面前的地上,有一个圆圆的水印。
卷三 玉笙吹彻风流子,吾辈钟情如此
第四十三章 允高官
宣统廿九年五月三十日,承武帝驾崩。
洛平孤身上路,在回秣城的途中,听闻了皇上薨逝的消息。这一时间与当年分毫不差,因此他也知道,此时的秣城,已是暗潮汹涌。
皇太孙虽然拥有“长子继承制”的庇佑,但弱在年纪尚幼,比不过几位皇叔的老谋深算。即使坐上龙椅,也未必能真正执掌江山。再者,他身边多是先皇一手培植的老臣,效忠的是先皇的遗诏,并非出于对他的忠诚。
反之,二皇子周柠、三皇子周朴等人身边,俱是当今朝廷中的新锐力量,甚至那些老臣的子孙,都是站在这些王爷一边的,他们不愿仅仅蒙承先人荫蔽,而想要趁这夺位乱局,让自己崭露头角。
所以周棠若是在这种时候前去吊唁,无疑遭到各方势力的倾轧。上一世,他便是被编排为先皇守灵,足足监禁了七七四十九天。
这次,洛平绝不会让他再重蹈覆辙。
洛平到达秣城时,恰逢先皇头七过去,新君继位大典在即。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没有停顿,直接赶去了当年的翰林学士、如今的左宗正李元丰李大人府上。
门口的家丁见他一身粗布烂衫,虽没给白眼,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家大人正在午睡,不方便见客。”
“无妨,鄙人等等就是。”
洛平把背上的细软放下,就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家丁见他言行举止温文尔雅,也不好像轰乞丐那样轰他走,便随他去了。
不一会儿,门里一个家丁牵了条狗出来遛弯儿,那狗一见洛平,竟是赖着不肯走了,小跑着来到洛平身边,呼哧呼哧嗅了几下,坐在他身旁。
洛平瞅了瞅他,不禁莞尔:“威将军?”
汪!那狗通晓人x_ing,听他唤自己,尾巴左右摇起来。
洛平摸着他的脖颈,笑得更欢:“亏你还记得我,不怕我再喂你吃炒饭了?”
威将军眯眼蹭着他的手掌,干脆趴伏下来任他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