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的视线越过江妈妈的头顶,静静地落在不远处的虚空,语气漠然至极,若此时只听他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来他是在和他的妈妈说话。
“你儿子的x_ing取向不是任何人害的,他天生如此,喜欢男人,或者说,是个同x_ing恋,你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没办法改变,无辜怪罪别人,更是无理取闹。”
江妈妈脸色苍白,仰头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掐着他手臂的手指渐渐松了。
江裴的眼神却异常冷静。
江妈妈眸中渐渐绝望,颤抖着身体,眼底慢慢浮上一层泪水,晕花了她细细描绘的精致眼线。
她倏地落下一滴泪来,轻声喃喃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你怎么可以……”
江裴语气平静:“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江妈妈却跟没听见一样,情绪陡然失控道:“裴裴!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江裴心里有些麻木,声音疲倦地再次打断道:“所以呢,你就要罔顾我的意志,送我去治病,哪怕我告诉过你,你儿子根本没病?”
他早就试过的。
在他发现他的妈妈要将他送去电击治疗的时候,就试过的。
他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收集、选择、删减出所有和同x_ing恋还有电击疗法相关的有用新闻、视频、资料,然后在第二天,将这些东西清清楚楚地摆在他妈妈面前,企图告诉他的妈妈。
他很正常,他没有生病。
而他那美丽又柔弱的妈妈,手指颤抖地握着鼠标往下拉,另一只手用力地捂住嘴,泪流满面地看完所有,双眸失神,盯着电脑屏幕不说话。
一直坐在她身旁的江裴问她。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我去吗。
他的妈妈立即犹如惊弓之鸟般猛地转头,眼神惊惶又无措,红红的眼眶里涌出一行泪来。
江裴放软了语气,低沉缓慢地又问了一遍。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我去吗?
他的妈妈颤抖着,嗫嚅着。
半晌后声音微弱地吐出一个字。
“……要。”
江裴当场就笑了。
随即冷着脸起身,砸了电脑,摔门而出。
江妈妈放软了语气,嗓音着急道:“那件事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一时糊涂……但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会害你的……”
江裴不想再听她说这些,长指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你今晚是来看我的表演的?”
江妈妈愣了愣,笑容有些勉强,软弱道:“是……你的表演很精彩……妈妈很欣慰……”
江裴心里冷到极致,面上却笑了,他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是不错,班主任都夸我很有演小品的天赋——妈,你觉得呢?”
江妈妈顿时说不出话来。
饶是她再不关心儿子,可这儿子毕竟是她亲生的,也亲自养过几年,自然能听出不对来——
“裴裴……”
江裴第三次冷冷地打断道:“不用道歉,我不需要,我先进去了,你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待着,等我一起回去,也可以现在就直接回去——”
说罢直接越过江妈妈,大步往前走去。
“你爸有别的女人了——那女人还怀孕了——”江妈妈在他身后,哽咽着低喊道。
江裴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双眼直视前方,语气冷静至极:“这不是迟早的事。”
实际上他在高二的时候,就亲眼见到那个从小崇拜仰慕的男人,重重喘息着,将某个赤身裸体的陌生女人扑倒压在身下,前后挺动的动作急切而失去形象,活像一头发情□□的野兽。
两人嘴里发出的粗喘和□□,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
江裴讽刺地弯了弯嘴角:“您不也一样吗?”
江妈妈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尖锐的高跟鞋在光滑坚硬的地面磕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失声道:“你说什么——”
江裴漠然地想道,又有什么不同,谁比谁无辜。
江妈妈猛地上前两步,喊得嗓音都变了调子,眼眶通红,身体发抖:“你再说一遍——江裴——我不许你这样说妈妈——”
江裴转身盯着她,眼眸幽深,隐约可见刻骨的寒意在其中缓缓凝结,他轻声道:“难道不是吗?”
江妈妈脸色煞白,伸手抓紧他的衣衫,头发微微凌乱,哑着嗓子,语无伦次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了!”
江裴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垂眸幽幽道:“您是说您自己,还是我爸?”
“若是我爸,我确实早就知道了,不过您也没比他晚到哪去,唯一好些的是,您当时的衣服还算齐整——我猜是事后了吧?”
江裴想,他真是疯了。
学校礼堂,亲生母亲,他都不管不顾了。
整整三年里,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快,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痛过。
剜心刮骨,生生将身体撕裂成两半,大概都没这么痛。
可他终于解脱了。
江妈妈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像是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江裴,她的神志混乱不清,甚至无法思考,只能不住地低低唤道:“裴裴……裴裴……”
江裴冷眼旁观,半晌后,终是道:“如果你要离婚,我会支持你,并且站在你这边。”
江妈妈猛地抬头,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她怔怔地望着江裴,这个自小让她又省心又骄傲的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她缓缓垂下头,虚弱至极地摇了摇,语气万分无力,似乎找不到可以着落的地方:“不,我不会离婚的,绝对不会离婚的……”
江裴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闭了闭眼,语气波澜不惊地开口道:“那么祝您……好自为之。”
母子之间,做到这份上,都不知该怪罪江妈妈的漠不关心,还是江裴的冷酷无情。
这场谈话究竟这么结束的,江裴忘记了。
只记得他转身要走时,他的妈妈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和那个男生,真的——”
江裴轻轻一抬眼,可有可无地想道,他的妈妈对他,终究还是有一点关心的吧?
哪怕这一点关心,不是出自爱意,而是出自对“儿子可能会早恋,对象还是个男生”的恐惧。
江裴语气冰冷地回了八个字。
“同学而已,与他无关。”
舞台上与舞台下重叠的声浪响彻整个礼堂。
江裴定定地望着坐在座位上的故夏。
少年仰头的姿态宛若一株柔软缠绵的藤蔓。
他心神一震。
眸光变幻莫测。
发现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
突然清楚起来。
见江裴站着迟迟不动,故夏颇为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伸手疑惑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怎么了?
江裴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晚会已经结束了,可以走了。”
全场掌声雷动,男女主持人上台,领着表演者谢幕,并做最后的总结致辞。
故夏倏地笑起,眸光如水。
——用得着这么偷懒?
江裴有些不自然地别回头,轻轻地咳了咳。
却没在座位上坐下,而是站着等完落幕。
故夏笑容不减,几分钟后随着大家起身,抬手整理了两下衣服,举步往外走去。
江裴正打算转身一起走出去。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一黑。
全场惊呼声响起。
故夏刚迈出去的那步来不及收,黑暗中又不知往何处落,稍稍一迟疑,身体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小腿狠狠地撞到旁边座位,鞋子还绊了一下,身形不稳,直直地就摔进江裴的怀里。
江裴稳稳地接住他,结实修长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在黑暗中冷声训道:“走这么慢还能摔。”
几道不明不暗的光束从他的头顶s_h_è 过来,正好照亮故夏露出的半张脸。
皮肤白皙细腻,明眸软若春水。
故夏痛得泪眼汪汪,软软地趴在江裴坚实的胸膛上,乌黑柔软的发丝微微凌乱。
抬眸间的表情,懵懂而委屈。
江裴皱了皱眉:“撞到哪里了?”
故夏的手指攥紧他衣服的前襟,举起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修长的眼尾微微泛红。
江裴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很严重?”
故夏摇了摇头,不舍得从他怀里起来。
舞台的灯光从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一盏一盏开始恢复,四周的嘈杂声亦渐渐小了。
江裴在灯光打到他们身上之前,放开了故夏。
故夏等江裴转过身体,再度往前走时,于一片光亮中,伸手悄悄地牵住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