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打掉这个孩子,一想到他的父亲我就恶心。”
舅舅为他编织的美丽童话彻底破灭,什么伉俪情深都是假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除了给钱,对他从来不闻不问。
那之后季霖依旧自信张扬,只是将傲气隐藏的更好,他彬彬有礼的对待所有人,即使心里讨厌一个人也不会摆在脸上。
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很好相处,因而他的人缘向来很好。
就连当初总是啰啰嗦嗦给他布置任务的陈思维,他都很好脾气的应付着,心里却很是嫌弃。
他讨厌懦弱,而陈思维就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那年陈思维刚当辅导员组织新生活动,新生本就跳脱,根本不服他一个新手的管教。他个子不高,声音又小,站在一群学生中间瞬间就被淹没,蚊子似的声音没有丝毫威慑力。
季霖当时本可以去帮他,只要他一句话,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但他只是冷漠的站在一边,看那个小辅导员出丑。
最后还是其他班班长看他实在可怜,帮他稳定秩序。季霖不得已也做了“好人”,其他班长都行动了他不做点什么也不太好。
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学生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他勾起嘴角,看了眼一旁的陈思维,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多少有些轻蔑的成分在里面,这位心思细腻的辅导员一定会察觉到,并深深感到羞愧和懊恼。
陈思维却抬头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感激,还有几分钦羡,对强者崇拜式的钦羡。
季霖其实是感受到了一丝得意的,虽然这相比于他平日里受到的吹捧不值一提。
那之后他经常在公共活动中帮陈思维组织纪律。
你看,我可以帮你把所有学生搞定。
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开始去了解这个新手辅导员,发现他其实除了唯唯诺诺,还是有很多优点。
大学辅导员往往是大学生最爱吐槽的对象,有人尸位素餐玩忽职守,有人从奖学金助学金中谋取利益,有人因为私人恩怨针对个别学生……
但陈思维无疑是一个很负责的辅导员,尽管他看起来不太让人信服。
曾经有学生突然心血来潮要申请某名校夏令营资格,截止期在周日上午十点,他周六才给陈思维打电话要拿到院里开的成绩证明。当时陈思维在隔壁城市,立马赶了回来给他开证明,尽管那天本来是他的假期。
就连学生有一天没在寝室睡觉,他都要一一打电话确认情况。
季霖曾深受其苦,他不仅讨厌懦弱,还讨厌啰嗦,而这些陈思维都占全了。
但渐渐的他开始期待他的电话,听他小心翼翼的说:
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车不要开太快,很危险。
……
有一次他又有几天没在宿舍住,一直等着陈思维给他打电话,却一直没接到。
他气的几天都对陈思维黑脸,弄得陈思维莫名其妙,小声小气的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不打电话问我上周为什么夜不归宿?”
陈思维嗫嚅道:“你上次不是说不要再问你了么。” 上次他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男生说了句陈老师做的菜真好,气得他说了句不要再来烦我。
好,很好,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陈思维是去看望他们院某个在体测时受伤的学生,那学生老家在偏远山村,父母赶不过来,是陈思维在照顾他。
陈思维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他拿着老师中最微薄的工资,干着比所有老师都繁重的杂活,还不一定作为老师被学生尊重。
因为一个负责任的辅导员,务必会坚持一定的原则,这就必然遭到部分学生的厌恶,就像曾经的他。
但他知道,那些曾经不理解陈思维的人,经过四年相处,一定都会喜欢上这个老师,就像现在的他。
因为他确实很好,好到他不忍心看他那么累,做着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思维曾在他竞选学生会主席那天问他,
“你不是最不喜欢在学校待着了吗?为什么还要当主席?”
季霖露出轻狂的笑意,“谁不想自己简历更精彩点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学生会上,只是为了帮陈思维分担更多学生事务而已。
陈思维赶走了季霖。
他看着空旷的房间,感觉自己的心也空了。
今天早上他无意间听到马院长和另一个教授的对话。他们在聊自己的子女,马院长提到让季霖去认识那位李教授的女儿。
李教授是院里出了名的女儿奴,他女儿在文华大学经管院读书,和季霖同年级。陈思维曾看到过李教授女儿的照片,确实是一个美女,听说还是院花。
尽管那可能只是两人之间的客套话,但他心里依然开始发慌,这三年来所有不安都一点一滴的浮上来。他和季霖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承诺,他不敢问,怕戳破了暂时的安稳。
季霖在床上会说很多调情的话,那些夹杂着永远的语句,陈思维从不敢当真。
男人在床上为了取悦对方,什么话说不出来?
季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娶妻生子,过上美满人生。
他不断对自己说,你都活了二十八年,难道还学不会从一段感情中潇洒抽身?
但今晚发生的事,让所有犹豫和难舍都失去意义,他潇洒的赶走了季霖,却在他沉默的离开后,蹲在地上痛哭。
哭过之后他开始收拾季霖的东西,打算明天寄到他宿舍。
他一件件的整理季霖的衣服,这套西装是他竞选学生会主席穿的,这件外套他曾在一个雨天扔到自己头上,这条领带他从来都让自己给他系上……
他收好季霖的东西后,又开始写辞职信,打算明天放到院长办公室桌上。
第二天早上他在打开门时,下意识的只先打开一道缝。
如果季霖在外面,会一条长腿先c-h-a进来,然后高大的身躯随之挤入,把他压在墙上亲吻。
但门外什么都没有,昨天放下的垃圾袋也没有。
季霖真的走了。
陈思维骑自行车到学校,发现今天的新闻院格外热闹,原来是往届的学生回访母校。他们在各自领域里早已做出一番成就,此次回来一是看望老师,二是为学院新建大楼募款。
陈思维没来得及递交辞职信,就被马院长拉着忙前忙后。他看着这些学生春风得意的笑容,与那些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交谈拥抱。
他心里多少有些艳羡,想着多年后,会不会也有学生回到母校,想起他呢?
但经过一天的招待后,他发现这些学生没有一个人提到曾经的辅导员,那像是一个遗失在记忆角落的人,仿佛从未出现在他们的大学生活里。
他突然认识到,所谓辅导员,不过就是他看着自认为的学生,背起满载的行囊挥挥手,转身走进远处的人烟里,不复可寻。
经年岁月之后,他们偶尔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会有鉴灵山上千树梨花,镜心湖里十里风荷,教书育人的教授讲师,相伴四年的同学室友,却唯独没有无足轻重的辅导员。
他想季霖和他们也不会有太多区别,或许还会避忌谈到他。
毕竟那对他而言可能是一段不太光彩的记忆。
不再有任何犹疑,一天结束后,他把辞职信放到了院长办公桌上。
季霖翘了一天课,他又独自思考一整天,得出一个结论。
他的小老师并不是不要他,他只是在不安。
而不安的源泉,一定是他的舅舅。
他是一个做好决定就立即付诸行动的人,想好后就径直回到了舅舅家。
马奔在学校忙了一天,回到办公室竟然看到陈思维的辞职信,他向来不太欣赏陈思维,觉得这人失于圆滑,便没放在心上的收进了包里。
他照常回到家中,一打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外甥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马奔大惊失色,他对季霖而言是半个父亲,季霖小时候顽劣不堪,他有时候气急了就会让他跪下受罚,但自从季霖十岁以后他就没这么做过,怕伤害男孩子的自尊心。
“舅舅,我要向您坦白一件事。”
“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和他在一起快三年。”
“我想获得您的认可,但如果您不认可,我也会坚持下去。”
马奔晃了几下,差点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后是勃然怒火,他将手里的公文包狠狠砸在自己向来疼爱的外甥身上,里面的文件洒落一地。
季霖没有丝毫躲避,公文包的皮革硬角径直划过他的额头,血从伤口蜿蜒而下。
但他没有感到疼痛,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封信。
第五章 离开
陈思维用了三天时间收好所有行李。
他自从高中毕业来到文华市读大学,在这里已经生活十年。十年时间,足够他习惯并爱上一座城市,曾经他打算这辈子都居住于此,但现在他必须离开。
他其实完全可以只用一天收完行李,他心里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甚至还可笑的想着如果季霖央求他留下,他会不会退让。
但季霖没有来。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门口的玫瑰。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季霖仍改不掉晚上出去浪的习惯,陈思维起初并不敢干预季霖的私生活,他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季霖私生活的一部分。
季霖是他所有隐秘欲望最完美的化形。一个隐藏x_ing向十几年的同x_ing恋,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年轻男人,还说喜欢他,他一定是欢喜的,也一定是惶恐的。所以当季霖偶尔住在他家里,他甜蜜又小心的体贴照顾,做饭、洗衣、上床……没有哪里不顺从。
季霖是他的凤凰,但自己并不是季霖的梧桐。他只是凤凰偶尔栖息的一棵荒野杂树,即使凤凰不来,他也无怨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