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何其轩站在灶前,“我没跟你说过吗?霍先生其实就比你大两岁。”
人与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同样是少年丧父,骆云起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泣愤怒怨恨,但霍英治却不行。他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时间,他父亲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底下数以千计的员工一时间都惶惶不安,一个大企业没有了龙头,不知将会何去何从,有股东吵着拆股,又有人想要趁机坐正。那时的霍英治只不过是个高中生,虽然从小是公认的聪明早熟,但也没有人会相信他有能力控制那种局面。
“那后来呢?”
“只有齐先生对他有信心。”何其轩问他,“刚才齐先生也在,你有注意吗?头发有点花白的那一个。”
齐国豪是霍氏的老臣子了,关键的时候他排除众议,由他担任代总裁。那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新一代的王莽,觉得迟早是要把那个‘代’字取掉的,但事实上是他视霍英治如亲子,要他在抓紧学业的同时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熟悉一些公司的业务,寒暑假跟他去公司见习,把自己的社交关系介绍给他,也会定期交给他一些企划案让他上手。他甚至把他何其轩提拔了起来,栽培他,让他做霍英治的助理,‘我迟早要走在你们前头的,到时候,其轩,你要多帮他。’
三年时间,他和霍英治齐国豪共同进退已经培养出相当深的感情。
霍英治太优秀,也非常地努力,同龄人的玩乐他没有机会尝试,象一块海绵,尽可能地快速吸收各种商业知识,这样努力想要早日支撑起重担的样子让喜爱他的人觉得很是心疼。有时候何其轩也在想,霍先生临终前到底在想些什么?让一个孩子去照顾另一个孩子,他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也未成年,也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么?他怎么忍心,把这么大的责任放到自己儿子的肩上呢……
第8章
“咦?”一回头,看到沈国栋均匀撕开的银耳,何其轩神情很是惊奇,“你还真的会做啊?”
沈国栋愣了一下,“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只是措词想离开那儿而已啊。”说什么帮忙,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指望养尊处优的骆少爷会做这些事的。
沈国栋低头释然地一笑。
厨房里这些事,他其实是做得很顺手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小男人,不太会赚钱,在外面也不是吃得很开,除了脾气好点、擅做家事外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资本。所以他总想着如果哪个姑娘跟了他,那他要竭尽所能地对她好,送不起什么白金的首饰,但他会用诚心来弥补,怎么舍得让她下厨房呢?人家肯跟他已经是委屈了。
“我以前,曾经想过要开一家面馆的。”
“面、馆?”
何其轩吐出这两个字,失笑。真难想象,骆云起居然会有这样……大众化的理想。
沈国栋忙道:“当然现在没有这么想了。”他有些羞惭,虽然说职业无分贵贱,但开一间小面馆,每天起早摸黑,对霍英治他们这些谈笑用兵动辄做千万生意的人来说,总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吧。
“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出来,就可以象何其轩一样,找一份体面点的工作,不至于象以前那么辛苦了。
“你想复学?”
“嗯。”锅里的水滚起来,他过去煮面,盯着那沸水,有些忧虑。“其轩,你觉得霍英治……会同意我去念书吗?”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同意?”
沈国栋又嗯一声,心头还是不太有底。
他有点怕霍英治。
那种冰冷的眼神,高贵的气质,虽然自己的实际年龄比他大得多,但到底还是不能在他面前做到收放自如。
其实男生女相的在电视上也不是没见过,可是气质都没霍英治那么冷凝。感觉他是随时都可以拉下脸让他下不来台的,他不敢去碰他那个钉子。而且他怕的也不独是他,书房里的那三个人都让他有点畏惧。虽然人家也没把他怎么样,但他站在他们面前就是会自惭形秽、矮人一头。相比起来,还是何其轩更接近普通人一些,在他面前他就不会显得那么拘谨胆小。
“这样吧,我找机会和霍先生说。”何其轩善解人意地解除他的困境。
沈国栋喜出望外:“真的?那太谢谢你了。”
不用直接和霍英治打交道这真是太好了。
“不用。”何其轩侧头看看他,目光含笑。
他看得出现在的骆云起有一点点依赖他,大概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一些想当上帝的欲望吧,他对于这种依赖很有些满足。
沈国栋麻利地把面挑了起来,洒上葱花。因为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他神情愉快得多了。“其实也不需要太好的学校,普通高中就好。当然有宿舍的话,最好不过。”
“你愿意住读?”这要求倒是出乎何其轩意料,“你不想住在这里?”
沈国栋骇笑摇头。
住在这里?他才不要。身临其境才算明白当初黛玉初进荣国府时的那种心情。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他倒不是怕人耻笑了他去,只是太拘束。这里的人又不喜欢他,做人总是要学会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何必硬留在这儿碍别人的眼呢?他虽是个小人物,但这点骨气总还是有的。
何其轩看着他点点头,眼神赞许。“好。”
“哗,好香啊!”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忽然插进他们的谈话。回头一看,书房里那三人已经走进来了。而说话的人,正是那位郎总。
没想到他们会亲自过来这边,连何其轩都有点愕然。齐国豪笑道:“郎总饿得坐不住了,其轩,你弄的夜宵好了没有?”
“呃……”燕窝粥的火候还不够。何其轩笑了笑,正想说呢,郎总已经看到沈国栋手上端着的那碗面了,眼睛一亮。“有面吃啊。那我吃这个就好了。”又问他,“你自己煮的?”
沈国栋立刻又拘谨起来,只微笑着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客人都这么说了,稍微懂点事的人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沈国栋迟疑了一下,挺恭敬地把那碗面端了过去。“不嫌弃的话……那您先吃吧。”
红红的油辣子,青绿的葱花,面上洒一层香油。郎总端详了一下,笑咪咪地接了筷子,挑了几挑。“那我真不客气了哦。”他先喝了口汤,然后稀哩呼噜地吸了一长串进去,嚼了两嚼。
他显然很满意面的味道,看着沈国栋笑:“没看出来,骆少爷还有这一手。”
沈国栋腼腆地笑了下,没吱声。他想他还懂得什么叫客套话——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面条这种平民食物怎么可能真的吃得惯呢?可是他比较介意霍、齐二人对他的看法,因为知道郎总一定是霍家的生意伙伴,如果讨他开心了,感觉上就好象是帮了霍家什么忙,想着他们说不定会对骆云起有点改观也不一定。他下意识地往那边瞧了一眼,霍英治的眼神还是那么冷傲,而齐国豪,倒象是赞许似的,微微地对他笑了那么一下。
“听说骆少爷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儿,伤口……”他指指他额头上包着的纱布,“好些了吧?”
沈国栋一怔,眼中有意外之色闪过。
他有点感叹,这种表示关心的话连霍家的人都还没问过一句呢。这郎总倒挺会做人。正想笑着答谢两句,旁边齐国豪已经微笑着插嘴道:“郎总别这么客气,他到底是晚辈,叫名字就好了。是么,云起?”
沈国栋自然称是。
一顿夜宵,他吃得相当拘束。
从一个人吃饭的动作看得出这个人的修养。几个吃燕窝粥的人,连勺子和碗沿轻微的碰撞声都没有发出过。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喝汤时不发出声响是最基本的餐桌礼仪。
相比起来,吃面的郎总就豪放得多。三下五除二,稀哩呼噜,他自己也知道,自嘲地道:“吃面条是高雅不起来的,大家可别笑啊。”
因是实话,桌子上的人反而都笑起来了。连霍英治脸上都冰意顿融,嘴角高高地翘起来。
其实这个人笑起来是挺好看的。沈国栋暗暗地想。可能是因为环境使然,所以总得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因为眼中含笑的缘故,他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不若先前冰冷,沈国栋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赶快善意地笑一笑,但是热脸贴到冷屁股上,霍英治眼皮一耷拉,看见也只当没看见。
这么明显的钉子顿时就让沈国栋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在看到郎总似笑非笑的玩味眼神过后。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景向已经落到了别人眼里,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头钻下去。
沈国栋想:怪不得骆云起不爱待在家里呢,天天看你脸色,换我我也要跑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