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栋怔忡地看着网页,心情有些复杂。
郎杰失势,就象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大山忽然一下被搬掉,确实有骤然轻松之感,可是惊喜过后,却又只觉得惶恐。
网上的报道只在最后淡淡提了一下郎杰至今下落不明——后来沈国栋才知道,跟当年赖昌星一样,有人给郎杰通了风报了信,所以他才能在公安机关拘捕以前跑掉。可是此刻,就因为这个缘故,沈国栋不能彻底放心。虽然也知道在这紧要关头,郎杰一定顾不上来纠缠他,可却还是很怕事情又突生变故,又向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有这种担心的显然也不止他一个,霍英治在收到内幕消息时脑中也闪过‘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想带着骆云起跑吧’的念头。事情若真这么发展诚然太过戏剧化,可郎杰那个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想到这里霍英治就有点坐不住了,他不愿意再让骆云起冒这个险。
“去我那里住几天,店里先歇业吧,等郎杰抓住了,你再过来也不晚。”霍英治都替他想好了。
沈国栋回了神,为霍英治话中隐含着的危机而微皱着眉:“有这个必要么?”
“有。”霍英治斩钉截铁。沈国栋就不说话了。
他不能认为是霍英治小题大作。毕竟他曾经赌过一次人- xing -,可最后却栽得很惨很惨,如今的他实在已没有那个勇气再以侥幸的心理去面对未来,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平安地回到了霍家。
一连数日,沈国栋深居简出,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浏览新闻,关注辉煌大案的后续发展。
越来越多的黑幕被揭开,非法贷款、偷税漏税、权钱交易……常见的经济犯罪几乎都沾到了,只是规模更大而已,而郎杰,仍然一直没有他落网的消息。
在一个迷迷茫茫的深夜,沈国栋的手机响了。睡意朦胧的他迷迷糊糊接听:“……喂?”
“……”那头的人沉默着,不说话。
沈国栋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喂?”
那人还是不说话。
沈国栋不喂了,咕咙了一句‘有病啊’,就想挂掉电话。那头的人仿佛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似的,声音低沉地道:“云起别挂。”
……
象一盆冰雪骤然注入脑中,在短暂的迟钝过后,沈国栋陡然一惊睁大眼睛,睡意不翼而飞,整个人都清醒了。
郎杰,是郎杰。
这认知让他有一刹那的慌乱。郎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让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脑中乱哄哄地闪过纷繁的念头:怎么办呢?要报警吗?要拖住他吗?要……叫醒霍英治吗?
他紧张的思索着,惊疑不定地,一时拿不定主意。
郎杰又沉默了,这种沉默终于让沈国栋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怕什么呢?郎杰又不可能从电话线里穿过来。
静寂的深夜里,沈国栋听得到话筒那一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不,除了呼吸,还有一种声音。
他耳朵贴着话筒细细分辨,那声音是这样的:呼——呼——,象是风声。
郎杰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
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小声地传来:“郎哥,船来了。”
海边。
沈国栋确信无疑了。
郎杰这次犯案实在犯得太大,永无翻身的可能。他除了步众多贪官后尘潜逃出国外没有别的生路可走。
郎杰终于又开了口,他悲凉地说:“云起,我要走了。”
沈国栋默默无言,一时间,竟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这个电话是告别来的。
他到此刻才相信郎杰对他是真有感情而不仅仅只是玩弄而已,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神思飞到了极远的地方,恍惚了一下。
对郎杰这个人他无疑又恨又怕,可是此刻他忽然想起来了,在初识的时候,他对他也曾经佩服过、尊重过。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一件事,他也许会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激励自己的榜样,一个成功的典范。可是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可以当没发生,抹平作数呢?
其实他也知道,郎杰这一走,再也不可能回国,终生都要在异国他乡。他在潜逃的时候还打电话给他,也许只是为了想最后听听他的声音。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要对这个人说什么。
沈国栋长久地沉默着,终于手指缓慢而有力地按下去,挂断了电话。
沈国栋躺在床上。
夜还很长,可是此刻他已经没有睡意,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天花板。
虽然那个人实在算不上英雄,但不知怎么的,郎杰的败走麦城还是让他想到了英雄末路这个词。
很好啊。
从此以后天隔一方。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
沈国栋双手枕着后脑,感喟地呼出一口长气:郎杰,这个曾经给他的生命蒙上一层- yin -霾之色的人,终于以他的方式退场了。
第44章
新闻是有时效- xing -的。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大事发生,公众的眼睛总会被更为新鲜热辣的时事吸引住。辉煌大案终于渐渐从人们视野中淡出,成为历史上的一笔。
沈国栋提出离开是在晚饭时的餐桌上。
这段时间霍英治的应酬安排得很少,几乎是天天回家吃晚饭,即使要赶通宵,也把资料带回家里做。他越来越习惯家里多出骆云起的存在,所以当沈国栋提出要离开时,霍英治当场就怔了,嘴里含着沈国栋做的一口菜都忘了嚼。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怔之后,只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然后抬出老对手:“郎杰行踪还不明——”
“他肯定是出国了。”
沈国栋没有告诉他自己这么肯定是因为郎杰有打电话来告别。也许是因为他怕霍英治质问为什么不报警。是啊,为什么事后没有向警方报告呢?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能一是一二是二的回答清楚。
象掩饰什么似的,他喃喃地念:“店里长久地歇业终究是不好的……好不容易才把生意做顺了,要是关门太久,会让顾客失去信心……”
霍英治不语。
他也是做生意的人,当然知道骆云起的话有道理。刚才他甚至还截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么无礼的举动于如今的骆云起来说是很少见的,也因为如此,他意识到这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拿定了主意。
霍英治沉吟。
他想好吧,就让他先离开。反正成渝两地相距不远,他要收服这个人机会多得很,尤其现在劲敌已去,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这么一想霍英治就心平气和了,从容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重庆?我送你。”
沈国栋意外:“噫?不用……”
“反正我近期也要过去一趟的。”霍英治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说完就把眼睫一垂,继续吃饭,象是这个话题根本没必要再谈下去的样子。
沈国栋迟疑,有点想说什么又不好启齿似的。
霍英治吃了两口饭抬眼看到他这个样子,不觉生出一点疑心。
他咀嚼的动作慢慢放缓了,眼神深邃地盯他两眼。脑子里闪过一个可能- xing -,这可能令得他心中微微一凛,忍不住问道:“你……不打算直接回重庆?”
沈国栋有点被看穿的尴尬,顿了一会儿才说:“嗯……”
霍英治的眼神极不易被人察觉地微微暗了一下,脸上神色却十分平静。“哦。”他象是纯粹闲聊似的问起:“想先去哪儿?”
沈国栋只好实话实说。
“小妹家离成都不远,我想先去她家看看——”现在他这边的麻烦已经解决,算是尘埃落定,两个人的关系正好不用再顾忌任何人而定下来。通电话时两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干脆趁爷爷生病这个理由上门拜望一下,如果父母长辈都没意见,那也好谈下一步的计划了。
他这边一步一步计划得周详细致,霍英治那里却是吸了一鼻子的凉气。他怎么就忽略了那个土不拉叽的农村妹了呢!
也难怪霍英治掉以轻心。就小妹那个模样打扮谈吐水平,根本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自视甚高的霍总裁自然从来也没有把她提到过对手这个位置上。
可是沈国栋提到她时那种情不自禁喜孜孜的模样,委实令他闹心。霍英治转念头转了大半晚上,他想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他还想慢慢感化慢慢收服,谁知道骆云起却是大步流星地奔小康,难道真要让这人去做农村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