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看着不远处，披着裘衣慢吞吞溜达的人类，愤懑地挠着地面。
他只是……只是担心这个前饲主又做什么愚蠢的事罢了。
真的是前饲主了……
那个人类怀里依旧抱着一只猫，却不再是血脉高贵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自己，而是那只出身低贱身上黑一块黄一块花里胡哨丑得要命的小花猫。
那个人类把小花猫放在膝上，用手指或者小梳子给它梳毛。
那个人类会轻轻挠着它的下巴，让它舒服的打着呼噜。
那个人类有时起了兴致，命身边的护卫抓些鱼，亲手烹饪——甚至会担心小花猫牙齿太软，亲手一点一点把鱼r_ou_剥下来喂给它。
鱼汤的香味传得很远很远，让暗处的承渊闻到了，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此处非善地。
哪里用得着叶昭说，承渊也知道此处非善地啊。
他固然不惧长离，长离又何尝惧了他？承渊胸无大志，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过清净日子，又岂愿平白无故的在这南海仙山杀个头破血流，结下血海深仇？
可是，可是……
承渊看着不远处一人一猫的温馨样子，尖利的爪子在地上挖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心里的难受却半点没有舒缓。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温柔宠溺，拥有的时候只觉得惬意无比，失去了才惊觉自己早已泥足深陷。
承渊清楚地认识到，他于叶昭，大概便真的只是一只闲暇时逗闷的宠物——或许有些“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怜惜，但却也仅此而已。
那么，叶昭于他，又是什么？
叶昭素有午睡的习惯，何况这时候伤势未复体力正虚，精力更是不济。
这日午后，承渊轻巧地自窗口跳入叶昭房内。
房里空无一人，连那只无耻的小花猫也没在。这是承渊意料之中的事儿，以往叶昭睡觉时，也都会让他自己去玩。
敏捷地跳上床榻，承渊盯着叶昭沉静的睡颜——果然是怎么看都好看啊，他想。
可惜的是紧闭的眼皮挡住了那双清澈的眸子，丹唇轻抿，睡梦中修长的眉毛紧紧皱起，大约是背上的伤还疼着。
这么看着，承渊就觉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直想把这个人用进怀里，好好呵护。
“阁下要看到什么时候？”
“睡梦”中的人闭着眼出声，话中满是无奈。
承渊有一瞬间的失措，旋即恼羞成怒。
“你没睡？！”你故意看本座笑话？！
承渊气得直想转身就走，再也不理这个混账。
然而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了他身上，周身炸起的毛接触到轻柔的抚摸瞬间躺平。
就在承渊也想顺势躺平的时候，那只手突然顿住，旋即触电似的往回收。承渊反应迅速，爪子一挥，把那只撩了就跑的手按在了床上——甚至还记得收了尖锐的指甲，只剩下软软的r_ou_垫抵着叶昭手背。
承渊抬眼，正对上叶昭的视线，里面有些羞赧和无措。
“抱歉，我没管住手……”
忽视心里冒出来的粉色泡泡，承渊努力冷下声音：“你早就知道本座会来？！”
“没……”叶昭怔了怔，旋即歉然道：“我睡得浅……”
所以是被我跳进来的声音吵醒了？对自己的敏捷有着极大信心的承渊犹自不信，不过想到叶昭休息的时候房内从不留人，好像也有这种可能。
只可惜他从前没留心，叶昭让他自己玩他就真的自己玩去了，也没琢磨过自家饲主的睡眠状态。
不过没关系，他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
“阁下……”
“别喊我‘阁下’！”
承渊早就觉得这个称呼听着不舒服，现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更觉得刺耳。
“那唤什么？”
对上叶昭疑惑的视线，承渊张了张嘴，想让这个人类唤他“猫儿”，却又开不了口。
默然片刻，承渊忽然后腿一蹬，越过窗户跳了出去。
却没看到他身后，叶昭蜷起手指，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温度，低低叹了一声。
第7章 Chapter6
“喵——”
“嗷——”
“喵——”
“嗷——”
妖族的等级远比人类要森严和苛刻，血脉的压制几乎是绝对的。
就像此刻，那只作为叶昭新宠的小花猫无法抵御来自高阶神兽血脉的威压，被迫教导尊贵的白虎妖王殿下……学猫叫。
学了好久还是学不会，承渊愤怒地低吼，爪子将地面刨得一道一道的，也成功地使面前的小花猫愈加瑟瑟发抖。
他瞪着畏畏缩缩的小花猫，视线几乎要溅出火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没用的东西会得到那个人类的宠爱！
还是……正是因为没用、没有威胁，所以才得到了那个人类的宠爱？
叶昭没有想到，他再次见到承渊，会是在自家父亲的洞府中。
作为长离的前任掌门、如今的太上长老，叶老爷子住的地方可以说是整个长离数得上的洞天福地。然而叶昭自成年起，就搬出来与同门一道起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长离虽僻居南海，却远谈不上什么世外桃源。不过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当年叶老爷子做出这个决定，除了想让叶昭学会独立生活、交上一二知交，也未尝没有希望这个心爱的儿子见一见人心险恶的意思。
然而天意从来高难问，往往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足以颠覆整个棋局——就比如此刻，找上门来的妖王殿下。
“阿昭，”见礼已毕，这位叶长老也不多话，指了指一旁的白衣少年，“白虎妖王，承渊殿下，想与你签订主从血契，你意下如何？”
叶昭早便感觉到熟悉的炽热视线，只是碍于父亲跟前，不好仔细打量。
白虎……承渊？
他微微侧头，看着伫立一侧的少年。少年身穿一件白色素软缎长衫，腰间绑着一根赭色蟠离纹革带，乌发如墨，一双圆圆的杏仁儿眼是再熟悉不过的翡翠色。
叶昭顿了顿，疑惑道：“主从血契？”
叶老爷子点了点头，神色间还有两分慨叹：“承渊殿下愿意奉你为主，不违诏命，不离左右。“
少年矜持地颔首，又飞快地昂起下巴，脸上写满了“本座如此屈尊你是不是感到莫大的荣幸”。
其实他本是想结个平等的契约就行，但人老成精的叶老爷子怎么都不松口。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妖王殿下也不是很难接受就对了。
然而叶父的话还没说完。
“但只是在契约终止之前。主从血契付出些代价便可以单方解除，阿昭你还是要想清楚了。”
老头你哪来那么多话！
承渊一瞬间没了矜持的模样，气得差点跳起来，也就是顾忌着要给叶昭留个好印象什么的，才努力克制自己。
感觉到叶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承渊一僵，又迅速恢复了矜持的笑意，只是神色中的忐忑再也掩不住。
叶昭看了他半晌，视线转回自家父亲：“您的意思是……”
“你不善武技。”叶老爷子的话还是一样的简短。
叶昭却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就当找个保镖么。
风刃划过手腕，两人的鲜血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大大的符箓，契约成立。
第8章 Chapter7
“给我一个理由。”
叶昭按捺了一路，把少年形貌的承渊领回自己的住处，方才出声询问。
承渊早就打好了腹稿，正准备开口，一眼看到叶昭坐在书桌前，对屋里翘首以待的小花猫招了招手。
“嗷！”几乎不假思索地，一声低吼自喉间溢出。
猛虎啸谷，百兽震惶。小花猫正准备发力的后腿一哆嗦，整只猫紧紧伏在地上，以示臣服。
等到承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颇为慌乱地一抬头，就对上叶昭沉默的视线。
他抿了抿唇，有些想解释，待开口时却蓦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对面前这个人类一个合适的称呼。
从前他很敬业地装成一只猫，自然是不需要开口的，内心戏里则一概用“人类”代指则可。
现在的情况，这种略带挑衅的称呼是断不能用的。按说自贬身份其实是最安全的了，承渊却是断然不肯的——一份主从血契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了，如果……如果这个人类想要更多……
重重考量说起来很长，但在承渊脑海中滑过也不过一瞬间。微垂的睫毛掩下眼底的暗光，承渊默念法诀。
叶昭就看到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
柔弱少年倏地不见，只余下地上一堆白衣冠带。很快，那堆衣服微微颤动，一只雪白的猫从衣服堆里钻出——与衣服一色的白，乍一看还真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