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瘦纤细的男孩子一手拉着护栏,一手拉着他,手心微微滑,但神色是很平静的。
男孩子眼睛犹如琥珀,纯良无害地看定了张牙舞抓的跳楼者,毫无戾气,但也不容人反驳。
“小双!”许传风只看了一眼,隔着人来人往,匆匆一瞥便与他相认,惶然地冲出了车门挤入了人群中。
“许队,你。。”开车的警察看到连车都没停稳,许传风就冲出了车门,险些一个趔趄摔跟头,赶紧停下车追了上去。
许传风和办案警察尽量放轻了脚步,慢慢向楼顶移动,几个已经在楼顶的警察不断地看着他们打手势,表示自杀者情绪十分激动。
“都是骗子,一个个的都是骗子,我刷了一年的外墙,受的大罪,全身都长满了包,最后一个大子儿都没得着!全喂了狗肚子里。”中年的男子越来越激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人的心理活动是很复杂的,说实话,他最开始真的只是想借跳楼向社会施压,让包工头还给他他的工资,让他可以有路费,带着学费回家和孩子过个年。
谁想越说到情绪越激动,多年来的辛酸苦辣悉数涌上心头,一家老小重担在肩上,社会风刀霜剑相逼,这么举步维艰,朝不保夕,活什么?
万丈深渊,在他看来却是解脱的曙光,变作了珍馐美味在前怂恿,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李叔叔,你是我的当事人,官司还没到最后,我以我自己担保,我不会放弃,您,也别放弃,好吗?”程双拉紧了他,死死地不放,另一只手握紧栅栏。
“小程律师,孩子,辛苦您了,”他沧桑的脸上笑了一下,一阵风吹来,神经已经略微错乱了,他看向了阳台下面,几乎不是百尺高楼,而是天堂胜境。
他终于将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另一只手,轻轻地拉了程双一把,像长辈对晚辈最温柔的牵引。
程双一动未动,生生地受了他这一拉,他们同时坠入了栏杆外,悬在了半空中。
楼下的人群与楼下的民警同时乱作一团,“程律师,坚持住,拉住啊!左手拉住护栏,千万别松!”民警估计着那自杀者在下面,应该看不见他们过来,蹲低了身子悄悄移动靠近。
程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住了自杀者,那人下坠的力量很沉,直教程双的身子也下移一寸,贴着生死的边缘,只差程双如在海上漂流经年之后的放弃挣扎。
死亡如此轻而易举,生是如此艰难。
一阵阵的北风吹来,他的脑内也是一片拥挤,形形色色的念头,只觉忽而一抬头,看到了许传风的脸。
许传风对他比着口形:小双,坚持住。很细的气息,鼓励的声息。
又一阵的风吹得他黑色的柔软大衣打在脸上,他却忽而获得了勇气,转过头去,对那跳楼的他的当事人说“李叔叔,我都没见过我的爸爸妈妈呢,如果有机会看我的爸爸妈妈一眼,我宁可不读书了,没有钱,什么也没有,我也不想让他们离开。”
男孩轻绵绵的一句话,让这个壮硕的汉子终于泪流满面,后知后觉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四肢与大脑,“程律师,我不想死啊,我还有一对儿女和老婆,他们在家等我呢!”
“所以,李叔叔,你抓紧我。”程双低着头,平静地说,“没有事的。”
就在这时,警察终于在程双的腰上系好了绳子,许传风在从后使劲,将他们两个都拉了上来。
程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整整被汗水s-hi透了。
在三九严冬。
第20章 (十九)
回到家的一路,许传风知他仍然是心有余悸,眼神要么就是涣散开来,要么就是呆呆地盯着一个点,好半天身子都是一动不动。
“案子基本告破了,军功章有我们小双很重一份。”许传风伸出一只手揉捏着他的手指,绝口不提刚刚发生的事,只说些别的另他欢喜,转移注意力。
一触,才觉他手指都是冰凉。
“这么凉?我说,你把你那四面漏风的房子退了,”他很认真地看着程双,“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和当年华宫布置相同的屋子了,嗯?”
程双的脸通红,低着头,连修长的脖颈都红了起来,许传风忽而觉得握着他的手有些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双!怎么烧成这样了!”
“可能刚才屋顶太凉了。”程双的声音小幅度地颤,低声言。
“不行,”许传风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床上,盖上了两床被子,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感冒药。
“队长......我真的没......平时就是睡两天就好的”程双窝在被子里,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温度的升高,骨节酸痛,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秀气的眉依然拧得很紧。
是有些难受的,他睡的并不踏实,隔一会儿便会翻身。
“小双,吃过药再睡。”被子太暖,程双身子烧得很烫,但是只觉四肢冰凉,腻在被子里不愿意动,许传风像哄小孩子一样地拉他起来,杯子中的水是温的,但温度又不是很高,适宜的温度有些甘甜,淌到因为发烧而略微苦涩的喉咙中让人心中柔软到不断地往下沉。
许传风把药凑到他的唇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把药吃下去。咽下药片的时候,许传风的手掌温热,正碰到他的唇畔。
程双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他的眼眸中忽然弥漫了大片的慌乱,如野Cao一样地恣意生长开来,忽而眼眶空洞无神,而又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许传风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就见程双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躲着他,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细白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肿胀着骇人的红痕。
“小双,怎么了!”许传风俊朗的眉皱成了一个疙瘩,迅雷不及掩耳地擒住了他的双手,防止他再继续打,谁知即使在病中的程双,力气居然大到骇人,拼死一般地挣扎,挣开了许传风的手,呼啦一声掀开了两床棉被。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厕所,把热水器的喷头开到最低温,对准自己的头和身子,直直地淋了下去。
许传风追到厕所,就见单薄的男孩,发着高烧,在冷水中蜷缩着,抖作一团,冷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淌,他软绵绵的发丝都沾了冷水,因为发烧温度升高而带着病态潮红的脸上一片惊慌。
“小双,你发着烧呢!你到底是怎么了?”许传风大步上前,第一反应居然是伸展双臂,把他抱在了怀里,而后才意识到关了冷水,在他碰到程双之时,他忽而明白了程双的异态是从何而来,他身子的某一处,已是变得硬了。
许传风的百感交集在心头绕了又绕,被拨乱了的心弦荡开了唇边一声怜惜就要呼之欲出的叹息。
“来。”他抱起了程双,把他的s-hi衣换下,用干毛巾擦干了他身上的冷水,不顾他口中不断地带着委屈的呢喃,“队长,我怎么能对你产生这样的......我怎么......”伸手握住了他的某处。
许传风是很温柔,但是手劲也绝对不小,坚决与安抚化成了同一种力道,手掌逐渐收紧,上下来回,程双在他的怀里软做了一团,他仿佛委屈的抽泣,也有更多的如泣如慕的含了满腔爱恋,因为身子动了情而低低的吟。
七色的琉璃,大千世界的陆离,斑斓地蕴了万事万物的倾慕,在行至顶点的时候,他的眼神忽而明亮起来,睫毛微微的颤动,就在许传风的怀里,身子成了一滩水,被许传风吻住了唇。
程双后知后觉地羞得小脸通红,只觉额头都在一跳一跳的,还是腻腻乎乎地窝在许传风的怀里不出来,老老实实地听着事毕教育。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有这种反应哪里不对?群众要都有你这种想法,一对对夫妻全成和尚了。”许传风问着他,“这不是加速种族灭亡吗,年轻人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程双盯着被子,一言不发,只是悄悄地抿着嘴,脑子里转着刚刚的事和许传风的话,忽而福至心灵。
“队长,”程双仰头看他,“那你是不是也会想?”
许传风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屈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脑子里想的都什么,你现在生着病呢,想干什么,啊?”
“睡觉,”许传风盯着他又喝了杯温水,帮他向上拉了拉被子。
第21章 (二十)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传统,很快便在缉毒大队中蔓延传染开来,从落芊织副队的公事,到许传风队长的家事。
连续23天没日没夜的许传风终于坐在家里的饭桌上,心情忐忑地面对自己方正的爸爸许驿和温柔的妈妈边晴秋,然而父母和子女,多少时候有着超越科学规律的心灵相通,他们看着许传风一脸想要交底的决心,就已经基本猜到了他将会说些什么。
“传风,先喝口汤吧,大冷天的。”边晴秋递给他一碗汤,清凌凌的汤里白菜和鹌鹑蛋浮浮沉沉。
许传风用手碰了碰汤碗的边,忽而奇异地想起了那个傍晚,在他家,程双的这个动作,只一晃,他便明白了程双那时的心情,原来跟人交底,滋味真不好受,难为那孩子了,又想到他那时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许传风居然不受控制地勾起了嘴角。
“你说什么,快说,说完了好吃饭,我看你现在也吃不下去。”许驿看见儿子笑,又觉得逗,又不好直接乐,拿手握拳抵着唇角咳嗽了一声。
许传风喝了口汤,稳稳心神,便开始很坦诚且认真的对父母讲起了他和程双从始至今的事情,虽然有着那么晦暗且心酸的过往,许传风也毫无退避和隐瞒,从华宫到T市,一桩一件,事无巨细,认认真真地讲给他的爸爸妈妈听,一直到再次遇见,他喜欢程双,程双喜欢他,只是含了私心地颠倒了告白的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