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还说不得了。”许传风拉过程双的手臂,把他袖子往上挽了挽,抚上了他细白的手臂上已是很浅的疤痕,但还是可以看清的,消不掉的伤,“当年受那些伤,还疼吗?”
程双一低头,更多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自己的袖子上,许传风当即触目惊心。
“队长,我......不是......都没了......就是你一问......”他吸着鼻子,“我也不是......我喝稀饭喝的......”
“真是的,还喝稀饭喝的,郑谚那小子送的五常米能把人都喝哭了?”许传风嘴角噙了笑,就着程双手上的碗喝了一口,浓郁的米汁中,许传风柔声说,“都在一起了,我说你两句就哭成这样?”
程双在这刹被大米呛了嗓子,而这刹天地万物俱是归为沉寂,万丈红尘,只余他单方定夺的一句,程双心间那间年就不见天日的画舫,忽而光芒万丈。
“康扬。”他伸手止住程双,接起来电话。
“许队,上次咱们查成双时候用的系统被人动了。”那头的康扬也把声音放很低,“落副,郑谚都问了,都不是他们动的,依依的电话没通,不过我觉得她应该......”
“我也觉得邓依依根本不可能,动吃的她还在行。”许传风拿着电话,“掉监控吧,十有八九出事了。”
“跟我去趟队里,”许传风拎起件外套,披在程双身上,拉着他就往外走。
“我?”程双脚步一滞。
“你现在混成证人了,重点保护。”许传风板起脸,公家的严肃里私人感情裹挟其中,借了一个牵起手挽的姿势递给身边人。
第14章 (十三)
这可能是许传风队张任职以来打脸最狠的一次,他和康扬亲眼看着监控视频中的邓依依,抱着电脑,到了办公室的监控死角。
“怎么可能是,依依......”康扬心下一片慌乱与难以置信,话都说不连续了。
就算邓依依坐在康扬的位子上用电脑,他们都会认为她是在查东西,康扬想。
“把邓依依叫回来吧,先别惊动别人,”许传风扶着额头,想着怎么把扩散面控制到最小。
是大家认为最不可能的人。
“啊,依依,你......”他刚拿起电话,就听落芊织和郑谚顶门进来,“怎么了?系统是怎么回事?”
“坏了......”康扬暗道声不好,看向许传风,“不知道是谁的时候,我给落副和郑谚都打电话了。”
话刚说完,康扬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实在不是撒谎的材料,开口就说漏了嘴。
“什么?”落芊织的声音低哑又惊愕,“是,依依吗?”她捕捉到了康扬话里的漏洞,要瞒她的内容被她拎了出来。
连续三天蹲守,一无所获,积压在心里的火与骨骼里的疲劳翻涌上来,她险些站立不稳向后栽倒,被郑谚手疾眼快地扶住了。
一无所知的依依回队的时候,在门口撞上了一脸冷肃的落芊织,邓依依看到她的眉眼极是凛冽,与汹涌着的失望,是她平日最不忍看到的神色,这次竟是因她而起的。
“邓依依,”她的喉咙哑了,机械地拼凑着干巴巴的词语,“监控,系统。”而后眼角狠狠地沁出了泪粒。
邓,依,依。
三个再平常不过的汉子砸在依依心上,千钧的分量。
“落芊织。”她漂亮的眉目的不甘心几乎能举火烧天,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你是在审我吗?”
落芊织愣了,她的声音,怎么听来装满了委屈?
“邓依依,鬼喊什么?”许传风吓得头皮都发乍,一手一个把她俩拎进办公室,“队里还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你!”
许传风当机立断把解决问题的地点由办公室换成了饭铺,落芊织是激动,邓依依是冲动,由着这俩姑娘鬼喊,事情过不多久就得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候即使他想压下去,恐怕也无能为力。
“许队,你也别太......”郑谚从他旁边过去,“我看邓依依比落.....落......比那谁还横,也不像......不像干亏心事的。”
“你小子又怎么回事啊?”许传风狐疑地看了郑谚一眼,“还学磕巴了?”
郑谚脸一红一白的,没声了。
然而许队长的估计又一次出现了失误,到了饭馆不但什么也没问出来,邓依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和程双臭味相投,凑在一起。刚开始拿着杯子灌酒一般,后来直接拿着啤酒瓶对吹,喝得众人看到心惊。
“郑谚!”喝着喝着,邓依依忽然站了起来,眼神都无法聚焦了,康扬和许传风目测了一下,他俩至少喝了两箱。
“嗯?”郑谚不闪不避,笑着看她。
“她都喝转向了,别等会儿把你脑袋开瓢了!”落芊织不敢惹依依,只好咳嗽一声掩饰,拉了一下他。
“不能,”郑谚朝她摇头,示意她安心。
“哎......”依依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撂,笑得极其温柔,温柔里有些酸涩,“QQ改在线状态要用密码吗?我故意套你的啊。”
郑谚的脸借着酒劲红了,芊织的眉角都一跳跳的。
“落芊织,我是想着让他跟你表白的啊,回来你就来审我了,是,监控是我动的,我是想找展老师,我不信他死了啊。”邓依依说完这句话仿佛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坐在椅子上,眼神彻底散了。
“依依,来,喝!”程双声音怅怅,“难友,喝完了就什么都忘了,我也不用想他是可怜我才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康扬,郑谚,落芊织呼啦啦地全看向了许传风。
“小双,胡说什么!你这一天天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他斥了一句,板正了程双的身子,“怎么喝成这样了?”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许传风。
“别喝了。”他从程双手里拿下了酒瓶,程双也不反抗,柔顺地就着许传风的动作放下了酒瓶,在手指碰到许传风手腕的一刻,忽而不受控制地一颤。
冰凉的啤酒洒了两人一身。
大半夜三点,街上一个人都没了,北风呼啸里,许传风和落芊织一人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怂货。
“难友,跟你说,她是真的不记得我了......”邓依依在落芊织的背上趴着呢喃,“但是我记得她啊,十六岁遇见的她,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展教官不在了,她就不记得我了......”
“依依,你说什么!”落芊织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伸手扶住快要掉下来的邓依依。
她嘴里还在细细地念叨着,连不成篇的话,像个委屈的小孩子,那些只言片语,在落芊织脑海中拼凑成了五年前,已经几乎搁浅了,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故事。
第15章 (十四)
在落芊织刚考上大学时候的那一年暑假,她曾做了两个月的家教。
目的很单纯,父亲对她照料很少,她就是想帮柔软但坚定到让人心疼的妈妈卸下些担子。
妈妈姓归,名叫归林,她毕生的所愿,也不过是卸甲归田。
“芊织,家教要是不安全,就别干了,”妈妈打来电话,“我听说好多家教出事的。”
妈,不会。她笑着说妈妈放心。
落芊织教的学生,是个高一的女孩子,青春期的孩子叛逆,大多都是父母给请的家教,孩子明枪暗炮的排斥,这个女孩子,居然是自己给自己请的家教。
时间长了,落芊织才发现女孩子并不需要她辅导,自己领悟力强的很,大多的时候,她只是坐在一旁,陪女孩做作业,她也就没再收女孩的家教费。
“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做作业,有人在我才能静下心来。”某一日女孩对她说,“否则这么大的空屋子,我心总是悬着,为了对抗这种感觉,我看闲书就像嗑药,闲书情节热闹丰满,溺在里面,能忘记房子是空的。”
女孩的父亲和母亲是吸毒认识的,吸毒后□□生出她,已经很久不知所踪了。
女孩说,所以她要考警校,她要当缉毒警察。
“功课落下那么多了,时间不多了啊。”女孩皱皱眉头。
时间长了,女孩不爱喊她老师,兴起了没大没小地喊她芊芊,还给她讲了,自己喜欢上了军训时候的教官。
说话时,女孩的眼睛,比银河系中的北斗七星还要耀眼。
寥寥几句,芊织脑海中的画面就鲜活了起来。
高中的孩子多叛逆,没多久女孩没爹没娘的消息便传开了,平日在学校尚且有所顾忌,军训朝夕相处,他们便肆无忌惮地欺负起女孩。
女孩也不是懦弱的x_ing子,以一当十,和那些孩子打起来,像一头孤勇的小狼,头都被人按到泥里,遍体污垢与伤痕,漂亮的大眼睛中兀自放着寒光。
那是一双女孩从未碰触过的温度,那是一摄氏度女孩从未谋面的温情,不寒不炙,恰到好处。
他就事论事地惩罚了所有仗势欺人的学生,绕cao场每人跑十圈,他也毫无差别地惩罚了女孩,罚站。
“没人了,不用忍着。”然而在罚站的间隙,他站在了女孩的对面,原本无坚不摧的女孩哭得个飞沙走石。
“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他拍了拍女孩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