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来了吧,他再不回来了吧。
老板竭尽全力的克制着,颤抖的手指一指那堂上悬挂的大匾,喘着气,舔着刀客的耳垂,喃喃道:“你忘了你是谁……嗯……我便替你……替你记着,你张起灵,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都是我吴家的家主。”
再下去的话就混杂在那止不住的轻吟里,分辨不出。
这最后的辰光,若再不抓紧,天就要亮了。
第27章 瓶邪番外 刀客(完结)
十一.
刀客的足迹一路向北,穿过富饶的吴越,贫瘠的苏北,淳朴的齐鲁,过山海关,踏上一片广裘的黑土地。关外寒风凛冽,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刀客一步步行着,渴了便生火融一杯雪水,饿了便摘树上的干果充饥,山林里到处都有迷失在雪地里的獐子和野兔,打到一只烤了,抹上盐巴便是美味。
三个月的跋涉过后,刀客看见了雪山。
风雪中的长白巍峨而秀美,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那是他的祖辈世代生存与埋骨的地方。刀客紧了紧背上的刀,深吸了口气,对着远处的雪山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
末了起身,拣了块石头倚了歇息,四周静的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刀客翻了翻行囊,掏出把烟叶子,往嘴里塞了,慢慢咀嚼,冻的僵硬的四肢才恢复了些知觉。
还好及时赶到,若再晚几天,即便自己有再好的本事,也要被大雪冻死在这山里了。
刀客活动了下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茶盏,捏在手里细细端详。
手中的器皿冰胎细腻,隐着淡淡的茶香,白的干净,一如那个家伙的笑,初看温文雅致,久了却觉得冒傻气,像一只鹿,见着了狼,不仅不知道跑,还要笑吟吟的待客。
真该从一开始就拧了他来这苦寒之地守山,省了后来多少麻烦事。
很多年之前,刀客的家族曾经与江湖老九门签订过一个契约,约定每家十年守着这山里的秘密,但九门竟无一履行承诺,百十载光y-in逝去,家族的先辈一代代埋骨于雪山,刀客成了最后的留存者,而守山人轮到了杭州的吴家。
刀客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在下个十年期限前逼迫吴家的后人履行契约。
他从塞北赶到江南,一路风尘仆仆,找到了天目山下的小院,一家叫做无忧茶坊的茶叶铺。刀客无声无息的在门口蛰伏了四天,每日透过窗棂秘密的窥探。那店老板是老九门中吴家的唯一后人,刀客见他只读书写字品茶,半点功夫不会的样子,最终决定进屋试他一试。
第五天的深夜,刀客闯进了茶坊的外堂。
那老板果真不会功夫,脑子还不太好使,看见带着刀的陌生人不请自来,竟然傻乎乎的沏茶迎客,水是好水,茶是好茶,老板眸里含了笑,伺候的殷勤熨帖。
颇有耐心的跟自己讲茶,一杯为品,两杯为饮,三杯便要辜负,像极了小时候在祖宅居住时,跟着父辈学习国学的场景。三天后又来了,那老板仍旧捧了这只白瓷小盏待客,温温的说,客人你身上有血气,我们做茶的人,最分辨的出味道。
刀客来去无影的惯了,好像做了多年的游魂,突然一天被人感知了,逮住正形,有点不适应。
准备好的话,神使鬼差的没有说出口。
这老板叫什么?吴邪?还真是天真无邪,清洁的也像一株茶,身为当年叱咤风云的九门吴家的太子爷,着一身书生气的月白长衫,笑的温文尔雅,对刀客说,这里离的山近,我留着门,说不定能等到过往的狐仙。
心里尘封了太久的柔软角落动了一动,不自觉的便低声对他说道,我很累。
刀客漂泊的太久,是真的有些累了。
跟着老板进了客房,见他一样样的将点心捧出,两只小碟,两盏清茶,轻声细语的店老板,往桌前一坐,拈了筷子,等着他。
不自觉的便起了坏心,连饭也顾不上吃,走上前拥了店老板,按在怀里一层层褪去他的衣衫。
老板惊惧的退后,刀客却停不下了,逼上前在他的耳边细细勾舔,察觉到怀里的人抖的厉害,便横抱了他丢到床上去,夜还长着,足够他慢慢适应。
很有趣的人儿,初时全身的动作都昭示着拒绝,刀客耐心的抚弄,他便咬着唇,温文的表情乱了方寸。刀客从来没有如此细致和温柔过,为了看老板情动的样子,不惜低头含了他的下身,吞吐抚慰,待到要进入时,那人的眸里已经水光一片,刀客微一离开,他便撑着身子索求。
无端的让人欲罢不能。
老板涉世未深,眼神干净,刀客无论什么时候进门,他都等在外堂,上前掸去刀客一身的尘土,轻声道一声回家就好。不知不觉认了真,羁旅一世,临到最后竟能找到与这世界的些许联系,从此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个人记得他,眉眼含了情,伏在怀里轻声喊他的名字。很多年没被用过的名字。
刀客记得自己的目的,本想躲开那店老板,可又忍不住想他,那老板爱古玩,刀客便一个斗接着一个斗的下,把老板心爱的物件收齐了,一样一样留给他。
从来没这么冲动行事过,为了一副吴道子的画,一个人跟同行的六个高手拼命,溅了满身满手的血,拧断脖子的尸首扔了一地。临走还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还好画没弄脏。
也从来没这么自贬身价过,本是最决绝冷傲的人,心甘情愿的跑到茶坊,用这双价值万金的手去替那傻子修椅子,夹核桃,最后连农活都干上了。跟他说话口气都要放柔几分,只不过硬着心肠对他说一句路人,那傻子就一副悲伤的表情,让人恨不得立刻把他抛到床上做个痛快。
多少年没拿过毛笔,见那老板犯难,自作主张替他写一张匾,挂在堂前,犹豫了很久,终就自私的署了自己的名,明知自己再回不来,可心里还存个念想,觉得这里像个家。
心疼他,舍不得让那傻子来守山,怕一场雪就要了他的命,想来想去,只能把自己赔进去,用这一生,换那家伙十年好光景。
刀客在几个月之前来过一趟长白,去那地宫里看了,算了算剩下的时间,勉强够在东北和杭州之间打个来回,刀客没有一丝犹豫,提了刀便往南方去了,途中买了坛好酒,打算道别,自此之后两不相见,这世上本没有来生,这一别,算是缘尽了。
谁料那傻子听闻他要走,自己把自己先灌了个瓷实,晕头晕脑的扯着刀客,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张起灵,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我吴家的家主。
刀客将那白瓷盏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唇角一勾,浮上一丝笑意,随即便收敛了,紧蹙的双眉满是坚毅之色,目光里灼烧着腾腾的火,望向那雪山。
我答应了一个人,做他的家主,即便拼了命也要活着出去。
十二.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就是三年。
老板脸上的笑依然温文,生意也纹丝不乱,店堂里一张阔朗的青石大案明净的能照出人的影子,煦暖的阳光耀进来,老板展开一把藏香细扇,徐徐扇着,将种种茶叶的妙处讲与买茶的人听。
一说西湖龙井,二说黄山毛峰,三说太平猴魁,四说六安瓜片,五说云南普洱,六说君山银针,七说碧螺春茶,八说武夷岩茶,九说庐山云雾,十说祁门红茶。
末了加上一句,任是再好的茶叶,若没有品茶的心,喝着也是辜负,心里要念着一个人,把最干净的心意拿出来,净手净具,为心爱的人点一杯香茗,才最有滋味。
乡下的时间过得特别慢,若单看了周围,总觉得时光从未流逝过,依然是那间店子,那些邻居,浓绿的天目山和风里隐隐的花Cao香。唯一不同的,只有人心老了。
又是五月初五的夜。
吴老板给小院外的灯笼换了蜡烛,提着风灯慢慢往回走,夜深了,潮s-hi的风带着暑气直往脸上扑,老板腰上别着一大把铜钥匙,随着他的步子叮铃叮铃的响。
自从刀客走后,老板便搬进了他住过的客房,贪恋他身上的味道,初醒和混沌时,抱着刀客睡过的被褥,仿佛那人还在身边。
老板穿过迷城一般繁复的后院,照例拐进西北角的厢房,一推门,还未进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自黑暗中扑面而来,老板惊的倒退了两步,举高了风灯向屋内看去。
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光线太暗,看不清。似乎是察觉到屋里的动静,那人动了动,转过头看向亮光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户投在那人脸上,老板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啪。”手中的风灯跌到地上,碎了。
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边,捧了那人的脸,心脏便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
刀客不知从何处而来,伤的太重,水银一般的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喘息微弱却急促,黑红色的液体不断的从嘴角流下,再低头一看,淋淋漓漓的鲜血打s-hi了被单,沿着黑金古刀不断的向下滴着。
老板惊惧的想要冲出去找大夫,长衫下摆却被一只手攥住了。
“吴邪,别走。”
刀客挣扎着坐起来,攥着老板的衣服将手慢慢向上挪动,像是要碰他的脸,老板慌了神,失措的抱住他,用袖口不断的擦拭刀客嘴角的血,谁料刚刚拭去旧的,新的血沫又涌出来,擦不干净。
“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刀客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但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足了肺腑里的力气,混着气声:“我回来……来做你吴家的家主。”
十三.
距离杭州城外八十里的天目山脚下,有一家叫做无忧坊的茶叶铺。
茶叶铺不大,布置的却极是细致,店内本来只有一名店主和一个小伙计,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店里来了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相貌很是俊秀。客人上门买茶每次都见那年轻人安静的坐在窗边,既不像来买茶的,更不像贩茶的山客。客人觉得稀奇,出去进来总忍不住瞥他几眼,那人却仿佛根本注意不到,一双狭细的眼睛只盯着老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