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挑着眼皮往上看了一眼,没说话。吴邪愉悦的拉着张起灵往山上走,一边滔滔不绝的解释道:“唐安史之乱,洛阳名士李源绝意仕途在惠林寺隐居,在寺中与僧人圆泽成了莫逆之交。一日两人商议共游峨眉,圆泽建议取道长安,李源却执意不过京师,于是从荆州入四川,半路见到一怀孕三年的妇人,圆泽长叹一声,说:‘她腹中婴孩就是我的来世,你不走长安,合该我大限将至,就此别过了,十三年后天竺灵隐寺相见。’”
张起灵淡淡的问后来呢,吴邪笑笑,说:“之后圆泽就死了,妇人果真生下一个男婴,落地对李源一笑。李源孤身回了洛阳,十三年后他不忘旧约来到杭州灵隐寺,遇见一个牧童骑着青牛叫他的名字,边走边唱:‘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仿,此身虽异x_ing长存。’”之后拂袖隐入烟霞而去。”
“很可惜。”
吴邪却不以为然:“高山流水觅知音,我倒是觉得李源十三年等的值。”接着轻松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间:“快到了,我们杭州人说,在三生石旁做一场梦,前世,今生,后世都知晓了。”
张起灵摇摇头:“江湖小儿女,现在还身在梦中。”
吴邪哈哈一笑:“本来还有几分忧国忧民,到这里倒都清明了,身在乱世谁不是把灾难当荣幸,不如学李源,林逋之流当个高洁隐士,种梅养鹤,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空山寂寂,秋思惹人,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树冠在石阶上洒下一片斑驳,吴邪的笑在明艳的秋光里愈发灿烂,张起灵看着他的脸,心说真是个西湖灵秀之地滋养出的典型中国人,有着冰雪一般的灵魂,在现实痛苦中无从抵抗,在精神上又是绝对的强者,生逢乱世宁折不屈。
他突然停下来,转头静静的说:“你当山中高士,我自马革裹尸,如果下一世真生在太平盛世,我来杭州,跟你看尽锦绣山河。”
灵隐寺的钟声在空谷回荡,吴邪紧紧的抓着张起灵的手腕,眼神清亮的回答:“好,我等你。”
他们往高处走去,绕过一处荒芜的茶园就到三生石,芳Cao凄迷间一块巨石高约两米,宽三丈,刻满了前人的诗词文章。
吴邪的拂去石头表面的浮土,仔细阅读上面被时光侵蚀的难以辨认的字迹:“生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已断肠……吴越……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渠塘。”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渠塘。
“今天咱们也当一回卢生,做场黄粱梦罢。”吴邪将两只干Cao枕头扔在一边,玩笑道。
他们一句句读着石上的刻文,在荒芜的茶园和四处丛生的蒿Cao中牵着手游荡。山间流水淙淙,凛冬将至,藤蔓结着攢簇累积的红果子,在旧绿的枝条间显得愈加苍翠可爱。转眼夕阳西下,天光渐渐暗了,游玩的两人倒真相互倚靠着在三生石旁睡了过去。
吴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y-in沉的暗夜看不到尽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浑身尽s-hi站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周围升腾着重重雾霭,雷声阵阵,闪电裂空。恐惧,茫然和困顿在一瞬间袭击了他,吴邪朝远处张望,路的尽头出现一口黑沉沉的棺材,像漂浮一般分开夜雾涉雨而来。谁在抬棺材?谁躺在棺材里呢?吴邪一步步往后退,那棺材却越来越近,有人在呜呜哭泣,棺材里渗出了血,越来越多的血,吴邪一低头,他的身上竟也浸透了血,混在暴雨里淋淋漓漓的沿着衣摆往下淌。
谁在那儿?是谁在棺材里?
吴邪朝路的尽头喊叫,那棺材竟然真的开了,一个人影从中间坐起来,纸钱扬雪一般飘摆而下,在雨中被浇上一个个豆大的血点子,一场腥红的血雨啊,就在吴邪要看清棺材里的人时,他忽然醒了。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乌云遮月,山间一片惨淡的浓黑,仿佛有厉鬼盘桓不去,吴邪惊悸的扯着身边的人,手指紧紧的掐进他的衣服里。
“这块石头不吉利,小哥,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张起灵把他箍在怀里,力气大的让吴邪全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疼,他们互相对视着,不详的预兆让他们都再说不出话,半晌军官猛的把吴邪拉起来,黑眸定定的凝视着他:“走,我们回家。”
深夜的山路崎岖难行,他们冲出灵隐寺旁的小道,唤醒正在庭院中沉睡的军马,那暴烈的牲口喷出一声响亮的鼻息,载着两个人向杭州城疾驰而去。
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不一样的张起灵,有人心里的小哥很呆,有人心里的小哥霸气腹黑,有人心里的小哥沉重隐忍,不过某君认为“不惑”这个词最能形容小哥,尽管他失忆,找不到自己跟世界的联系,但他总能找到自己的路,然后不断走下去。这篇民国文里想写一个不成熟的张起灵,也会激昂,迷茫,也会爱和恨,大家就当一起看看哥年轻生涩的青年时代吧(至少木有三位数~),哈哈哈结尾么,应该算HE的(对手指……望天~)虽然不下斗了难免要崩坏,但某君很喜欢这样的小哥跟吴邪呢快十年没在家过中秋了,今年连月饼都吃不上,午饭吃炸j-i,在这里高举j-i腿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49章 离别
就在两人在三生石旁陷入噩梦时,吴三省已经带人快把整个杭州城翻过来了,吴邪在自己家失踪,一没影儿就是两个晚上。家人着了急,把吴三省从兵营找来商量,而吴三省又从当晚站岗的哨兵处听说侄子跟自己副官在部队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了城,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将领气的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张起灵的房间。所以毫无意外,当吴邪和张起灵在凌晨时分出现在城里时,正正好好跟吴三省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如炬的目光下,两个白天还在讨论中国未来的有志青年忽然又成了孩子,并肩垂首立着,一起听吴三省暴风骤雨一样的数落。
“胡闹!胡闹!”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你是吴家的当家,说跑就跑连个招呼也不打,想急死你爹妈吗!”
吴三省像只被激怒的老鹰,握着马鞭围着两人转悠,因为生气,手指都哆哆嗦嗦的。
“小兔崽子,还笑,笑什么笑!”
吴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三叔,我跟小哥只是去了趟灵隐寺,这就回家领罚去,倒是你,别找小哥公报私仇。”
吴三省被他噎的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吴邪和张起灵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已经极其默契了,张起灵用唇形比划了一句走不走,吴邪冲他眨眨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军官回身一拽缰绳,猛地翻身上马,与吴三省对视一眼后镇定自若的朝吴邪伸出了手。
吴邪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明亮的白光下军官的脸冷峻之极,一双黑眸望向他,目光里的坚定几乎要让这平和惯了的店老板感到疯狂了,他毫不犹豫的握住军官的手,借力攀上马背,两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冲破众人的包围,在吴三省气的要喷火的视线里纵马扬长而去。
“三叔!要下雨啦,我们先回家,你也回去睡吧!”
吴邪回头轻快的朝吴三省喊道。
……
大雨浇透了整个杭州城,在第三天清晨才有转小的趋势。
从灵隐寺回来后吴邪一直在家待着,直到吴三省上门告别他才知道部队要走。那天街上很热闹,几乎全城人都出门送北伐军了。数日y-in雨天气让整条街都弥漫着r-u白色雾气,吴邪挤在人群里,他不好意思离的太近,又不舍得离远,只好一路跟着队伍。军官骑在马上的背影如初见时一样挺拔,帽檐压的很低,眼神淡然。吴三省跟他并驾,在看到军官第四次回头时他一拽缰绳,勒马冲队伍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
吴邪诧异的看到吴三省从队伍中调头,张起灵跟在后面,一前一后朝自己走来。
军马在老板面前停住了,吴三省瞥了张起灵一眼,又居高临下审视自己侄子,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有话快说,说完该干嘛干嘛去。”
吴邪的脸一下子红了,反倒是张起灵大方,淡淡的对吴邪说:“回去吧。”
吴邪摇摇头:“军阀混战,国无宁日,男儿自当上战场,可惜我耽搁于家业,陪不了你了。”他把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纸包递给张起灵,里面是一粒粒团簇的绿茶珠,军官初次来到吴家时店老板招待他的茶叶:“平水珠茶,外国人把它翻译成绿色弹药,喝着煞口提神,有兵戈之气。”
“祝你们凯旋而归。”他说。“见物如见人。”
张起灵将茶叶收进怀里,他自民国初年一仗一仗打到现在,灭清廷平军阀,亲眼看着一座座城市在战争中损毁,他以为再没什么能撼动自己的平静了,然而此刻军官看着店老板茫然却死命故作坚强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忽然下了马,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用的力气大了,吴邪的下巴在张起灵肩膀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咔吧一声脆响。
还没等军官开口,吴邪先摸了摸脸,说:“没事,不疼。”接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再见。”军官说。
因为你,我才有凯旋而归的方向。
我唯一的亲人。
吴邪咬咬牙,故作洒脱的说了句走了,一挥手仿佛把那点执念都抛开了似的,转身大步出了人群。
孙传芳在江浙的余部一清,张起灵就能回来了。
没什么可舍不得的。他想。
蒙蒙的细雨打在身上,梧桐叶子落了一地,人力车的轮子轧上去卡擦卡擦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