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素最重朋友,哪听得了这种话,心里一下子就犹豫了,去还是不去,小哥还是胖子和秀秀,一时间心绪乱如麻,无数个小吴邪在脑子里吵架,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一桌子人都沉默不语,我知道他们都等着我说话,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我知道我是动摇了,可是这决定太难,我只觉得脑子里乱,搭讪着说我去个厕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往外走。
小花想过来扶我,被黑眼镜拉住了。
一站起来才发现喝多了,脚步像踩在棉花上,走了两步都是踉跄,心想不能这么没用,强定了精神稳住步子,在秀秀他们的注视里稳当当的走了出去。
一摸到卫生间的门我就彻底歇菜了,强撑了几步走到马桶边,双膝一软跪下去抱着马桶开始呕吐,头晕的天旋地转,晚饭吃下的东西在胃里翻滚着争先恐后往外涌,胃袋像被一只巨手拧着,抽搐着,一阵还没吐完第二阵又接上,一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连吐了几次后我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抱着马桶不住的干呕,身子也不由发起抖来。
突然我就感到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接着一杯水递了过来,我也顾不上是谁,接过来就使劲漱口,吐的太猛连鼻腔里都是股辛辣的味道,那人替我冲了马桶,看我只是抖,吐也吐不出东西来了,才伸手从腋下架起我把我往外提,一直拖到洗脸台盆上,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流水声让人脑目清凉,我捧起水使劲的洗脸漱口,把沾着的秽物都冲洗的干干净净,这才舒服了些,冲后面的人摆摆手,算谢过他。
趴在洗手池边好一阵子觉得恢复了些体力,突然发现那人还一直在旁边扶着我的腰,赶忙轻轻去挣,没想到他扶的更牢,力道拿捏的让人熨帖舒心,我甚至不用什么力,当然我也没了力气只能勉强站着。虽然头还晕,满脸都是水雾,眼前也一片模糊,但是比刚才是好受了些。
狼狈的转过头去看那人是谁,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灼灼的黑眸里。
张起灵。
一瞬间怔忪,胸口不知泛起什么滋味,有些亲切,又有些茫然,我大喘了几口气定定心神,再看他的眼睛时已不见了刚才的热度,重又变作了我习惯的他,冷淡疏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眼神。
我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谢了小哥。”
他也抽回了扶在我腰上的手,递了毛巾给我擦脸。
“好些了?”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他冷峻的表情放松了一下,扭过脸就要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只觉得经历的一切都是荒唐,这么多磨砺后我还是当初那个吴邪,总是靠他收场,明明打定了主意却坚持不下来,最后还是要落进这种不前不后的境地里,被命运推着走。小哥和胖子都是我的兄弟,薄待了谁也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却没办法……没办法……不,不对,我突然愣在了原地,耳边轰隆一声,脑袋里灵光乍现,我有办法,唯一的办法。
我撑着洗手池,一伸手捞过小哥的胳膊,他本要走,这时只好停下,回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把该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快速的对他说:“我要下斗。”
他想了想,答道:“好。”
“不,不是,”我辩解道,“我是说,我,我自己陪胖子下斗。”
他被我气笑了,那眼神分明在对我说,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我知道霍家是来找小哥你的,我只是个添头,从一开始我搀和倒斗是因为好奇,后来是为了三叔,再后来是为了帮你找记忆,现在为了胖子和秀秀,我还是必须要去。”脑子里又是一阵眩晕,我摇了摇头,使劲滤清思路,“小哥,我欠你的命数都数不清,现在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从前你有你的打算我拦不住,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再淌这浑水。”
那一瞬间我其实很怕他像以前一样说我的事情你凭什么管这种话,但他没说,只是面无表情的打量了我一眼,说:“你自己去,你拿什么下斗?”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影响,他一说完我立刻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上前一步揪住他的上衣前襟,咬着牙道:“要护着你们这种人……我拿命去拼,我会强大起来,你得信我。”
他叹了口气,拨开我的手,“吴邪,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放你一个人走,若你回不来,我才真的退无可退。”他一双眼睛幽
深的像要把我吞进去,我被他盯的发毛,忙不迭的想走,但是又不敢挪步子,只听他顿了顿,缓缓道:“你放心。”
我心想又不是林黛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正好一阵酒劲反上来,顶的脑子直犯迷糊,就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于是对着闷油瓶嘟嘟囔囔的说:“对,对,小哥的身手,我特放心……”说完晕晕乎乎的贴着墙蹲下去。闷油瓶无奈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俯下身子像摸小猫似的在我的脊梁上一趟趟轻轻的捋,看我倦的要睡,只好硬架起我,搀扶着把我领了回去。
一行人坐在桌边困的睁不开眼,一看见我回来都强打精神,我一看椅子心想可算有个能歇着的东西了,忙一屁股坐下来,软趴趴的就往闷油瓶身上倒。正准备睡死过去,突然想起来大家还等我说话呢,这才冲大家摆了摆手,嘀咕道:“去了去了,收拾家伙挖坟。”
说完刚想睡,不知道谁在我肩膀上大力拍了两下子,震得我一哆嗦,像是胖子,我想这家伙怎么这么烦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干脆趴闷油瓶肩膀上吆喝了一嗓子:“挖坟,小哥也去,睡了啊,都别吵我。”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了,醉过酒的都知道,吐前和吐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没吐出来时觉得自己倍儿清醒倍儿牛逼,吐完那困劲就止不住,简直像被灌了两麻袋安眠药,手,脚,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最后看见的场景是晃动的楼梯,有人在旁边乱哄哄的吵……我的头挨到一个软绵绵的表面,身上一下子松了,五脏六腑都叹息着直叫好爽,马上人事不省的昏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又能听见一点人间的动静,似乎是小花和黑眼镜在门口贫嘴,我瞄了一眼闷油瓶的位置,没人,床上微微凹陷着一小块。我打了个滚翻到床中央,伸展手脚霸占了整张床。空调冷气微微舔过我的后背,我长长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从泥滩里挖出来的蛤蜊,泡在清水盆里吐净了沙子,浑身上下都是个神清气爽。
忙不迭的起床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一看,大家已经坐在桌边等着我了,屋子一角堆着小山一样的装备,胖子进门时背的长包裹也包的严严实实,小心的放在架子上。桌边小花伸着两条长腿聚精会神玩手机游戏,闷油瓶则一如既往盯着桌子沉默不语,我看见他才依稀想起来昨晚好像喝吐了,亏着这哥们义气照顾了才没丢大人,可惜具体怎样因为醉的厉害也记不清楚了,心里暗叹可惜。
我一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一边在胖子旁边坐下。
正愣神呢,冷不丁胖子在我腰眼里一戳,疼得我差点跳起来。
“大爷的你谋杀啊!”
胖子神秘兮兮的示意我小声,搂住我肩膀,偷指了指闷油瓶,j-ian笑道:“小嫂啊,你传授传授经验,怎么把咱小哥管教的这么实用的?”
我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闷油瓶在家差不多可以被归入装饰品那一类,有什么实用的,吃饭快算不?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压着嗓子道:“少不承认,昨晚你睡的跟死猪似的,我们仨在客厅打地铺,小哥找的地方铺的床,没看出来你小子驯夫还挺有方。”
我脑子里闪现出闷油瓶叠被铺床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平时我俩在家这大爷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干过最有难度的活就是切胡萝卜……哎?不对啊,怎么还就成了小嫂了?
“叫谁小嫂,小爷我清白世家还没讨媳妇,乱说生儿子没屁眼啊。”
胖子咂着嘴啧啧了几声:“同居日子都过上了,还睡一张床,啧,天真,我看这事挺靠谱,以后小哥下地劳动那效率绝对没人能比,你俩的战利品要是没处销赃可得记得你胖爷,最近货源都断了,天天打饥荒……”
我赶紧用余光偷瞄着闷油瓶,生怕他听见什么哥啊嫂啊的再给我玩个龙颜大怒摔门就走。暗地里推了胖子一把,“我不收留他难不成让他跟你回广西种地?还惦记名器,哎我怎么觉得胖子你动机不纯,下个斗抠成这样,连个宾馆都不住还带着小花和瞎子打地铺……”
胖子一听急了,嘴角往下一撇,做出一脸苦相,云彩啊仨字都嚎到嘴边了:“纯,必须纯,跟天真你爷们的身份一样纯!住西湖边的宾馆不花冤枉钱么,咱这种搞地下活动的工农阶级子弟兵就得勤劳简朴,有富不露,坚决不能被反动敌人端着机关枪突突了!”
胖子就是这德行,说他一天到晚臭贫不靠谱吧,他每一句都是真的,说他没心没肺只喜欢钱,他又是个实打实的热血汉子,奔着名器下地,出来的时候能为了哥们弄的兜比脸干净。其实回想起,我,胖子,闷油瓶的组合不能不说奇特,各人有各人的目的,从来没一条心过,可自从认识就跟分不开了似的,现在再提起下斗,缺了哪个心里都别扭。
罢了罢了,谁叫我心软,活该有一天为了他俩把小命搭上。
中午的伙食依然是黑眼镜负责,做了红烧排骨和咖喱j-i,人多了吃饭特别有滋味,就着白米饭一会功夫就抢了个干净,饭后秀秀的司机送了芒果过来,大家刚吃完午饭又忙不迭的抢芒果,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的满手满嘴都是黏糊糊的汁儿。
我看着那场景只觉得奇特,自从开始倒斗,我的世界就分成了黑和白两个部分,黑色的一半常埋地下,周围总是黑暗,粽子,酸腐的血腥气,总是充斥着诡异的危险和重重机关,我们背着枪械和炸药一次次从死亡线上飞跃而过,记忆中不是在追寻就是在逃命,前面是逐渐合拢的墓门,身后是即将塌陷的隧道,长满青苔的石砖从身旁掠过,脚下都生了风,完不了。相比之下白色的部分则永远阳光灿烂,我可以悠然自得的坐在店里喝茶,享受着西湖边带着藕粉香气的微风,与客人讨价还价,周末回家陪爸妈吃晚饭看新闻,偶尔帮亲戚家的孩子补习数学。在我的潜意识里,黑眼镜,解语花,闷油瓶这些人属于黑色的世界,他们本应只存在于地下,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被太阳一晒就消失不见,但是现在他们却聚在我家客厅里闲坐扯皮,互相丢芒果胡闹,这情景给我一种奇妙的违和感,仿佛穿越,但是又分外温馨,只盼着这安闲的辰光永远别结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