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轻声一笑,对段大仙儿那没有一点科学依据的神奇理论既不认同也不否认,他擦完桌子又擦筷子,手里的动作就没停过。
这倒不是秦慕有洁癖,他就是觉得桌子油腻腻的影响食欲。
况且他现在需要做一些事来平复一下心情。
虽然《记住我》是以女主的视角来讲故事,但由于某些可描述的原因,秦慕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段兰溪的身上。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一直全心全意的看着他,看他哭,看他笑,这就导致秦慕会难以抑制的在脑内循环段兰溪在电影里的一颦一笑。
如果说平日里的段兰溪眼睛里有一汪灵动的泉,那《记住我》里面的他,眼睛里只有沉沉的死水。
悲伤的有气无力,听天由命。
他一开始也愤怒过,也抗争过,可他心爱的那个人好不了了,日复一日的挣扎过后,是日渐沉重的绝望。
他像是一盏快要燃尽的灯,已经知道前路无望,可是还想要继续往下等。
于是,他像是被摁了重复键,反反复复的做着同样的事,每天凌晨都要去花园里摘五月二号的玫瑰,每天跟少女说差不多的话,回忆着差不多的内容,哪怕已经是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他和少女的“昨天”也依旧是五月一号。
像是一团剩饭被来回咀嚼,即使没有味道了也还是要装作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即使心甘情愿,却也还是难掩失望。
他昔日的的神采就像是穿堂风中的小油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掉了。
最后,连女孩的爸爸妈妈都看不下去,女孩妈妈哭着劝他,放手吧,离开吧,再找个好女孩,我们是有血缘关系舍不得放手,你何必在这里受罪。
可倔强的少年……啊,不,他现在已经临近中年了,中年阿衡摇了摇头,“我愿意这样陪着她,一辈子都不嫌烦,更何况,我以前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她的。”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每一对恋爱中的情侣都会说的一句话,已经烂大街了吧?
可这却成了阿衡坚持一生的动力。
这份情谊堪称惊天泣地,只可惜,天地本无情。他的爱人停留在了时光里,他却被岁月推着向前跑。
他开始苍老,他开始病弱,他成夜成夜的咳嗽,却还是愿意顶着凌晨的寒意,去花园里挑一朵开的最艳丽的玫瑰放到少女的窗边。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有可能的话,让我陪你一起生病吧。
被人骂怪物也没关系,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
我想一直陪着你啊。
要不然,等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呢?
他躺在躺椅里,微微的眯着眼,苍老的不得了,他缓缓摸着在壁炉旁打盹的老金毛狗,语气比他脸上的皱纹还沧桑,“你说,我要是去了,你们两个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老人碎碎的念叨着,眼睛慢慢的阖上,竟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没什么精力了。
他太老了。
他累了。
他该休息了。
到了最后,老人亲手放了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他穿上合体的西装,那是他年轻时想要在婚礼上穿给少女看的,他躺在摇椅里,左边是粉玫瑰,右边是已经病死了的老金毛狗。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或许在怀念,或许在后悔,又或许,他只是陷进了一场美梦里。
梦里,他和少女,从年少走到古稀,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终得圆满。
看完这样一场令人唏嘘的电影,说实话,此刻谈演员的演技是对剧情的侮辱,但是,秦慕是真的想夸夸段兰溪!
阿衡这个角色,年龄跨度极大,青年和中年尚且容易驾驭,老年时期却很难处理,尤其是一些琐碎的小细节。
为了演好阿衡的老年时期,段兰溪特意跑去老人院做了一阵子义工,照顾老人们的饮食起居,和他们朝夕相处,谈天说地,把他们的神态和动作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恍惚间,秦慕仿佛能透过电影的画面,瞥到几十年后的段兰溪,虽只是一个面孔迷糊的逆光剪影,却也足够人心悸。
秦慕觉得自己八成是老了,情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容易心软……话也越来越多……
秦慕正酝酿着想说些什么,可没等他酝酿出个一二三,段兰溪迎面一把烤串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
段兰溪正举着一串培根大吃特吃,光吃还不够,他还要叽里咕噜的和秦慕介绍,“这个培根卷金针菇,就要烤得焦一点才好吃,一口咬下去,培根焦香酥脆,金针菇又韧又嫩,嗯,如果再刷上一层厚厚的辣酱,再洒许多许多的辣椒粉……嘶,人间美味啊。”
秦慕满腔的悲意都被他搅和成了一滩混水,他瞧了瞧一脸真诚的段兰溪,又瞧了瞧和段兰溪一样真诚的烤串,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兰溪,你适合去做吃播。”
段兰溪有点吃惊:“啊?”
吃惊也不耽误他吃东西,他像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快速嚼了几下,把嘴里的肉皮艰难咽下,“唔,也可以啊,我以后可以试试给粉丝们直播吃东西。”
说话间,他又把装烤串的盘子向秦慕面前推了推,“您也吃,很好吃的。”
秦慕摇头叹息,“人老了,胃也老了,折腾不起。”
段兰溪抓紧时机,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拍金主爸爸的马屁,“不不不,您可不老,男人四十一枝花,您这正当年呢。”
正不正当年的秦慕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近两年越发的倦了,没有了年轻时的野心和拼劲,经常想着把事业公司都推一边,拿着保温杯,牵着金毛狗,开启自己的养老生涯。
这大概也是他喜欢段兰溪的理由吧,他欣赏这个孩子的纯粹,以及为了喜欢的事全力以赴的执着。
这孩子,真好啊。
秦慕忽然唤道:“兰溪。”
段兰溪正在和鸡翅进行生死搏斗,无暇思考其他事情,他随口应道:“嗯?”
秦慕认真的像是在开董事会,“我很佩服你。”
段兰溪手一抖,鸡翅掉了,他一脸懵:“啊?”
秦慕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表情和语气依旧认真诚恳,说出的话却和刚才风马牛不相及,“如果《记住我》的票房很低,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热拌?
麻辣拌?
段兰溪想都没想,直接诚实作答,“我就没想过它的票房会不低。”
秦慕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拍这部电影?”
段兰溪很理所当然的说:“因为我喜欢它啊,赚不赚钱无所谓,我演的开心就够了。”
秦慕凝望着段兰溪的眼睛,像是在凝望一块珍贵的珠宝,他忽然笑的很开,段兰溪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他眼角细微的纹路。
秦慕笑道:“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原因,认真,纯粹,可以为了简简单单的‘喜欢’二字而全力以赴。你这样的孩子真的是不多了,兰溪,你拥有着所有我欣赏的美好品质。”
段兰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砸了个满脸花,既暗自窃喜又手足无措,他先是紧张的蹂躏着秦慕递给他的劣质餐巾纸,等餐巾纸被揉烂了,他又开始蹂躏自己的衣角,棉质T恤都快被他磨出小毛球来了。
段兰溪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应该郑重的在金主爸爸面前举拳宣誓,还是调皮的和金主爸爸笑一下。
秦慕说的不算是什么漂亮话,可他就是有每说一句话,都能在段兰溪心上栽下一片花的神奇本事。
段兰溪一直都知道,秦慕不是个喜欢外露情绪的人,平日里,他把喜悦和难过都藏的严丝合缝,三百六十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极其完美的金主与长者。
所以他那些偶尔外露的情绪就显得格外珍贵。
与此同时,也就格外难回应。
秦慕似乎也有些为难,他斟酌了许久,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边看首映吗?”
他说的明明是个问句,可他没有给段兰溪思考以及回复的时间,秦慕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我让秘书查了一下,在市里,放映《记住我》的各大电影院里,这家电影院卖出的票是最多的。”
此刻的秦慕端严的像是一个年老的智者,“我想带你听听别人的评价,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希望你能听一听,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也会有很多人不喜欢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我就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兰溪。”他沉声道:“你明白吗?”
嗯……段兰溪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还很有哲理,完全值得被段兰溪记进《金主爸爸语录》里面去念叨一辈子,可他现在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咀嚼思考的,只有秦慕这个人。
他带着他,听流言,看众生。
然后告诉他,不必为了别人的评判而忧心,只要你喜欢,只要你问心无愧,我就永远支持你。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能无缘由的欣赏他,无条件的支持他。
他段兰溪是何其有幸啊,能遇到这样的秦慕。
段兰溪深吸一口气,尽力的平复心里激荡的情绪,打算冷静的跟秦慕来一个几万字的关于“理想和现实”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