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柯咽口口水,他舅舅真动了肝火。屁都不敢放,老老实实被架上车。
架他上车是那两个始作俑者——大概这两个小王八蛋的心情类似开车撞人了,一定要负全责认罪加把倒霉蛋送去医院。
商汤坐他左边,周旻旻坐他右边。
安老屈尊开车。
他舅舅那低气压让三个年轻人半点声响都不敢弄出。商汤一言不发看向窗外。周旻旻担心学长的伤担心得都要哭了,夏柯呲牙咧嘴对他笑,但是脸上血干了没擦,头又有点晕,笑得滑稽又难看。小周同学眼圈眼看着泛红。
夏柯冲他摇头。
趁安老看不到,他沾血的手抓住商汤的手,商汤像碰到蛇往外扯,被铁钳一样用力的手指按住。
黏糊糊的手指在他手腕上一下一下敲,他终于转头看夏柯,血刺呼啦的一张脸上眼睛有些涣散,却对他安慰地笑。商汤把他敲的码解出来,他们有一年办联欢会,用灯光打摩斯密码,所以两个人都背过字母对照表。夏柯敲给他的那两个单词翻译过来是:我,很,好。
又两个单词:别,怕。
第25章
进医院安冶打个电话,一位医生下来陪行,一路绿灯。
夏柯脑子里的东西断断续续,只记得简单弄下手续,被送去清创,剃头,再清洗,缝针。医生是个非常和蔼的中年男人,头顶略秃,剃头前还夸他:“小伙子很帅气嘛!这样,我就让人给你发际线这剃掉一块,很快就长出来了。”
夏柯一想,这剃一块留一块,出来是英�j-i地中海还是满清贵族还是阴阳头啊?他努力把思路拢直:“劳驾,剃光。”
出来就是一个癌症患者造型。
医生扳过他的光头乐了:“脑袋的形状长得不错嘛年轻人!”
夏柯谦虚一笑:“过奖过奖。”
这会儿笑一下都头痛。
医生给他缝合,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小伙子还没女朋友吧,我看跟你来的都是男孩子。”
缝这种针不打麻药,夏柯嘴上还谈笑风生:“您怎么看出我没女朋友啊?因为她没来?要是我有女朋友,也不能让她来啊,这些血吓着她怎么办。”
医生有点惊讶,又很欣慰:“年纪轻轻挺会疼人的嘛。”
夏柯就看向窗外商汤的身影,心说疼有用?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他叹口气,又呲牙咧嘴地痛,医生宽慰他:“不慌不慌,最细的线了,都在发际线上,养好一定不让你女朋友嫌弃。”又笑呵呵说:“哎呀小伙子不要愁嘛,想一想美丽的人事物,你喜欢的女孩子,结个婚,生个孩子,中个彩票,生活多美好。”
夏柯心说您也知道这年头工作无望,要中个彩票才能体验一把生活美好了。他装得特别忠厚,特别委屈,像是我国上个世纪经典电影《三毛流浪记》的主角:“您看见送我来那人没?我舅舅,我亲舅舅。心特别黑,手特别狠,您能不能行行好,帮我告诉他我根本没事,放我回去?”
半分钟后,安老敲门:“他怎么样。”
医生笑呵呵打了个招呼:“安律师,这是你外甥呀?不错,活蹦乱跳,生命力顽强,一般人逮不住。刚才一直跟我套磁,说你坏话来着。”
这种尴尬的情况,换个脸皮薄点的人,都得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晕厥。夏柯头还晕着,厚比城墙的脸皮上已经摆出一派正直真诚。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让他握东西,抓东西,评测一番:“没有昏迷,轻度脑震荡,去照个CT看看吧。”
夏柯一听还想砍价,能不能不做CT换个便宜的,CT可好多年前就一千起步了。一看他舅舅,立即闭嘴,心疼如割肉地做了检查。
做完检查他想麻利地滚,他舅舅为保险直接和医生决定留他住院观察。夏柯没有发言权,半天折腾下来头也更晕,刚躺下就听见病房外面,那两个小王八蛋开始承认错误,“是我的错”“不是,是我的错”。
费那么大�c-h-a��他们抹平这事,他们转头就把自己卖了。
夏柯简直想揍他们一顿,但是他实在太累,爬不起来。过了几分钟听见商汤和周旻旻进来——安老走了,他老人家大律师,贵人事忙,等夏柯养好伤再算账。
周旻旻俯身说:“学长,医生说你这儿最好有人陪。”
夏柯攒起一点力气,哄他说:“你还有实习,先回去啊,乖。”
周旻旻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看向商汤,点点头,轻声说:“那,会长,你好好照顾学长。”慢慢地走掉。
少年人的心会碎。心生来就是要碎的。我不愿打碎别人的心,夏柯想,但这种事由不得我。
商汤紧绷地坐在病床边,不说话,不看他。他不想在这里。
夏柯沙哑地说:“你要有事,也早点走。”
他听见商汤不发一言,起身向外的脚步声。
这样很好。每个人的心力是有限的——他尽量不让喜欢商汤这件事变得太苦太累,但是这阵子,他真的能感受到心力的消耗。
人的大脑极为脆弱,也许因为脑震荡,夏柯在这一刻希望商汤走出去。他走出去,也许我就能死心。我死心,就能够自由。
他甚至会和商汤开玩笑:喂,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很坚强了,看上你还是把我累个半死。
夏柯躺了一会儿,晕得很。
然后他听见放轻的脚步声,周旻旻回来了?不像。
推门时他知道是商汤。
商公子财大气粗,在医院现买个保温杯,都要挑进口大号保温杯,扭开盖子,倒出灌的大半杯开水,居然从内胆里拿出一罐八宝粥。他面无表情,却用纸巾擦干罐身带的水,揭开顶盖,才放到夏柯面前:“吃完再睡。”
夏柯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是空白的,用盖子上扣的塑料小勺搅动杂七杂八的原料。一整罐粥在开水里浸了有一阵,握在手里很暖。这种即食八宝粥用料还算足,红芸豆、赤小豆、半颗的莲子、薏米,加很多糖,热热闹闹炖得软糯。外面倒春寒,冷得刺骨,这罐八宝粥浓稠温热,在这种满世界冰霜的天气里散发出一种香甜的气味。
第26章
“吃不了,想吐。”夏柯说。
“你不吃就等着吐胆水。”
夏柯一想,确实,胃里有东西吐好过没东西吐。一口气往嘴里倒。商汤干嘛买八宝粥,高碳水高糖,能补一点是一点。
他睡过去,醒来窗外天黑了。脑子还没清楚,拿不准睡了多久。商汤早就走了,那个保温杯留在床头,没直接扔垃圾筒里去,旁边纸巾里包着把汤匙。他够到保温杯揭开,里面是满满的皮蛋肉粥。
因为有轻微淤血,夏柯在医院观察了两天,这两天里享受到导师待遇——师弟师妹们有空的都来探望。每隔几小时就有人把他戳起来,手拿医生给的单子,一项项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现在几几年几月几日,我是谁你认识不?
手机电脑,那都是没收滴。文献资料也不给看。这种养猪日子理论上滋润,但夏柯一想,和几个研究生师兄师姐做的项目做不了,这种债利滚利,还的时候得脱层皮,就甚是发愁。愁得两天里长了几斤肉。
第二晚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不太对劲,直觉有人盯着他看。一睁眼,薛朝阳。
薛导乐了,顺手抄一个果篮:“要不是夏老你秃了,我还真发现不了,原来葛大爷放光头里是一美人,唇红齿白的,比你好看多了。”
夏柯也乐了:“合着师姐你来一趟就为告诉我我没葛大爷好看?”
“不是。”薛朝阳顺手带来个果篮:“估计着献爱心的师弟师妹们昨天起就抛弃你了,我来送温暖。”
这两个人互相看了会儿,薛朝阳拆果篮。拆完递个橘子给夏柯,自己吃香蕉。
薛朝阳说:“那什么,你……商汤哈?”
夏柯也不知道怎么答:“啊。”
“旻旻挺伤心。他不来看你,也是因为怕在你面前哭,我猜的。”
“我知道。”
“我能看出来,安老肯定看出来了。他居然是你舅舅。你想好怎么应付没?”
夏柯想耙一把头发,才发现已经是个光头,就拍了把光头:“走一步算一步吧。”
与此同时,公寓里,商汤在和叶澜通视频电话,她在太平洋另一端的街头。三月底白昼很长,阳光明媚,她笑着举高手机:“哎,这样还真稀奇。我上班基本摸不到手机,出差倒是闲得能视频。”
商汤一时没反应。
她走进一家咖啡店,放轻声音,问:“在想什么?”
商汤简短地说:“一个兄弟,摔伤了。”
他没有说的是夏柯带血的脸总在他面前晃,自己连续两晚做噩梦,从没有过,他不信邪。但是这回他在梦里快疯了,全身冰冷,不记得夏柯怎么伤的,不记得他从楼梯上摔下,不记得他把整件事搞得轻松到可以拿来笑。只有自己,伸手去擦那王八蛋头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c-h-a��,在梦里咬牙切齿。惊醒更是咬牙切齿,开始抽烟,感觉就像替那王八蛋抽,他在医院里肯定被管得死死的,连尼古丁贴片都没有。
他就这么点着烟,睁大眼睛过一夜,眼角都撑得痛。
叶澜就看见那张俊而冷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