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四下震惊,众人连忙叠声劝阻,请他慎言。
“如今楚王恩眷深重……殿下可还请三思。“
“若殿下与陛下离心,便不是好事了。“
凝视着手掌中清秀的朱批,太子垂着头,隐去了眸中的晦涩,道:“眼下那岳氏遗孤便楚王府上……便是换了他,想必也是要竭尽全力翻案的。“
立时便有人问岳氏遗孤是谁。
唇角挑起凉薄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只像清晨叶尖的露珠,太子缓缓道:“赵从一。“
先时尚且有人未曾反应过来,等终于想起来这名字属于何人,一时惊愕。
这难不成便是楚王极度宠爱的那个侍卫?
忠烈之后,委身于人……竟至于此!
从堂内诸位宾客面上不动声色扫过,惊讶错愕神情一如预想,太子轻轻一笑。
他是风清月朗,河白霜天,从内到为,都透着悠悠然的遗憾与叹惋。
只说是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将赵从一指到楚王府上,却没想到是将他推入火坑,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立时便有人劝到,殿下不必自责,原是一番好意,谁也料不到,竟至于此。
太子徐徐道:“但此事终究因孤而起……若不能将他解救出来,孤恐怕寝食难安。“
宾客叹息道:“殿下当真心慈。“
便是敲定了一番,如何要将赵从一从楚王府那火坑里解救出来,不能再让他被楚王折辱下去。
无论是送入学府,还是送入军中,都比在楚王那个小魔星的手上要好。
他是岳氏遗孤,合该上战场杀敌,但归根究底,终是先要洗刷昔日冤屈。
众人皆望向太子,便见得他目光怅然,终究叹气:“当初的事,终究是父皇错了,被小人蒙蔽,以至残害大将,忠魂难安。“
此话直言皇帝之错,堪称大逆不道,一时堂内人人噤若寒蝉。
唯有太子,眉目清朗,一身浩然,却似是浑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亦或是,内心原本便认为是如此。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太子悠悠然叹气,却是起身,朝着四周一拜。
堂内只听得他语音,日月可鉴的诚挚。
“孤欲使昔日忠魂安息,还请诸位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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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久居宫中,日日给皇帝读奏折,也知晓了此事。
他初时还是高兴的,读到有好些个大臣上奏折请求彻查昔年岳行简一案,以为平凡之日可待,但皇帝的反应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原本就在病中,几乎可以说是勃然大怒起来,一时气得将满案牍的奏折都扔了一地,骇的楚歌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那奏折一连好几本讲的都是这事儿,楚歌缩着脑袋捡起来,读也不敢读,只得悄悄放在一边。
皇帝余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那散落的、堆积的奏折,眼中血丝密布,忽然间,剧烈咳嗽起来。
那当真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架势,唬的楚歌连忙上前,拍背给皇帝顺气。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面色变差,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忙出去让太监喊来御医。
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药喝下去了,皇帝终于平稳了些许,楚歌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坐在明黄的垫子上发呆。
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啊?
皇帝怎么会气成这样,难道因为觉着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了么?
楚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没有人跟他商议,统子喊也喊不答应,只能一个人坐在榻下的垫子上发呆。
过了许久,似乎有个虚弱的声音在唤他,楚歌回头见着是皇帝醒了,连忙上前,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皇帝缓缓抿着,问他:“我儿怎么看?”
楚歌脸跟苦瓜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是希望能够给赵从一家里平反的,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和找死没什么区别的吧?
楚歌嗫嚅道:“不知道。”
他以为皇帝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定要逼出来一个答案来,心脏都悬着的,没想到皇帝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楚歌俯下身,埋首在明黄的锦被间,皇帝靠在软枕上,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
皇帝目光既是沉痛,又是叹息,望着自己这个脾x_ing娇软的小儿子,看着他乖乖的伏在自己掌下,恍惚间却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样子。
当年有刺客混入,想要行刺,最终却是太子遭受了那一劫。
病中垂危,眼看着就要没了命,却被一个古怪的法子燃起了希望。将长子身上的毒过渡到幼子身上,不是不遗憾和内疚的,皇帝内心几乎被愧疚占满,加倍的宠爱,但幼子却x_ing格大变,成了那副样子,再也回不了头。
后来又是到了什么时候,又生出来不该有的心思?
皇帝目光晦暗,却想起来病中消瘦而苍白的脸庞。这孩子自从得知他生病,便日日守着,脚不沾地,连王府都没有回。
曾经有一度,皇帝以为幼子的灵慧聪颖早就随着那一场巨变而消失,却在着一段时日来,知晓那一切都只是被压制,他的幼子,骄纵外表下柔软的脾x_ing,依旧和当年没什么改变。
如此的柔软,便是在太子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后,依旧顾念着这个哥哥……日后等到太子继位,又怎么在兄长的手里讨生活?
皇帝转眼便下了决断,剧烈的咳嗽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
楚歌察觉到他的意思,乖顺的抬起头来。
皇帝的目光温和且慈爱,在那之下,却有一丝并不曾掩饰的杀伐之气:“我儿,前日里你说想要上战场,可是当真?”
楚歌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皇帝道:“西极苦寒,北夷荒漠,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若去南疆。”
楚歌断没想到皇帝会这时候提起来,一时都惊住了,都没怎么想,就摇了摇头。
皇帝的语气并不容拒绝:“听话。”
这一看就是要出什么事儿了吧,不然为什么要突然把他支开。
楚歌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压根不管皇帝怎么说,总之就抱着不走不松口。
皇帝看着他明摆着耍赖的脸,心里有些苦笑,又有一股暖流缓缓划过。这具身体没人比他自己更明白,当真是撑不了多久了,若不在此之前将幼子支出帝京,替他寻一山高水远,物阜民丰的好去处,又如何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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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几乎都成了拉锯战,皇帝要将楚歌支走,楚歌却不愿意。
折子雪片一样的飞来,皆是请求皇帝彻查昔年平北将军一案的,初时尚且勃然大怒,到后来,皇帝的目光早就变得冷了。
一个个名字划过去,连接成线,交织成网,无不指向了在最后的那个人。
——太子。
他的长子,和他相似极了的长子,当真是恨不得,立时将他给气死。
真是好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在想要不要换个继承人,奈何楚歌扶不起来,并且太子先下手为强……
太子一肚子坏水,借助外力把楚歌and赵从一分开
要被热的融化成冰箱贴了
2017.7.24
第76章 ACT2·破国
76.
那其下暗藏的一点心思, 皇帝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光明正大的阳谋, 说起来没有半分鬼蜮伎俩,若是换个人皇帝指不定会称赞,可偏偏这个人是太子。
也足以让皇帝勃然大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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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冷笑一声, 一摔折子, 对着楚歌道:“你看看你的好哥哥。“
这火无端端烧到自己身上, 虽然莫名其妙,可瞧着皇帝脸色, 楚歌依旧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好容易缓和了些许, 终于上了一次朝, 回来时,脸色却都是y-in沉的活脱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楚歌都不敢打探, 后来才晓得,是在朝堂之上一直拉锯着, 两者之间的争执极大, 当时就气的皇帝下了朝。
然而折子奏疏依旧雪花般的上,为了昔年那一桩惊天血案。
更有科道言官大笔如椽, 言辞犀利, 写出些个文章,极尽辛辣嘲讽, 一篇篇飞向了他们心中的j-ian佞。
天, 仿佛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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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皇帝会在书房内召见朝臣,楚歌想走没有走的掉,在周遭大臣复杂各异的目光里, 跟个鹌鹑一样缩在一旁。
他害怕皇帝考校,收敛起心思认认真真听着,可皇帝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让他做些端茶倒水之类的小事。
按理来说楚王是天潢贵胄,绝不可能做这些事,但偏偏楚歌以为是自己逃过了一劫,端茶奉水别提有多乖顺,倒是让书房内的大臣们吃了一惊,忍不住便有些考量的心思。
楚歌浑然不觉,皇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段时间做的惯了,此时可谓是轻车就熟,那动作落到诸位大臣眼中,又多了几分深思。
日升月落,朝来暮往,便这么过了些日子,楚歌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在这皇帝时常召见文武重臣的书房内,他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
因为要平北将军一案,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人,关系变得极其之僵硬,有许多次太子在外求见,皇帝都不愿意见他。
于是太子便常常沉默不语的立在殿外,偶遇重臣,言笑雅致如旧,却有一分不经意透出的黯然伤神。
重臣每每与他相遇,因着皇帝雷霆高压的态度,面上没敢多说什么,可是内心里,哪个不是在叹惋的。
甚至太子还嘱托太监,于无人处来叮嘱楚歌,定要好好侍奉在病中的君主,偏偏找的太监又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于是没过的多久,满朝上下,便晓得了太子孝心,殷殷可鉴。
金马玉堂之上,市井巷陌之间,有饮水处,哪个不晓得,太子是顶顶的温柔敦厚,宽和仁慈,可偏偏皇帝像着了魔,不但不闻不问,仿佛还有厌弃的架势。
归根究底,都是偏疼小儿子惹出来的祸事。
楚王呐楚王,那个骄纵肆意,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当真是凭着一张与昔年元后相同的脸,把皇帝哄得都迷了心窍。